徐来想摇头,没有力气,又贪婪与她这样亲近,安静地待着,努力记住这一刻。
生命的流逝似东流的河,没有回头路,崔漾知道已无用,停了手,顿了顿,低声道,“朕很抱歉……”
那清越温和的声音带着些许怅然,些许歉意,徐来浸润在眼里的水渍凝结成滴,落下来,拼命摇头,“陛下没有对不起小来,没有对不起徐家,小来很高兴,很高兴能遇见陛下,陛下——”
崔漾轻抚他的后背,安稳他的呼吸,“你可有什么心愿。”
女眷并没有谋反,陛下宽宥,并不会为难她们,姊妹姨娘祖母都还好,虽为庶民,在医馆服役,清苦,却安平,已是最宽宥的对待,便是祖母,痛失三子,对陛下,也只有感恩的。
他有心愿,他希望陛下可以容许把他葬在帝陵旁小小的一片地方,这样来世,他可以更早更快地找到她,也或许在很远很远的将来,可以偷偷陪在身侧。
但他已不配。
徐来轻摇了摇头,“陛下可以……可以吻一下小来么?”
清淡柔软的唇,落在他额上,眉间,最终停在唇上,他想他是幸福的,而陛下这般温柔的人,将来定也有心仪人相伴在侧,唯愿陛下幸福安康,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少年的手垂落,在她怀里绝了呼吸,崔漾拥着他,坐了一会儿,直至洛铁衣的请令声惊醒。
“于中丞院外求见。”
略顿了顿,又道,“陛下节哀。”
崔漾将少年轻放到榻上,坐在榻边看了一会儿,见于节进来叩拜,吩咐道,“拟旨,封徐来为纯宁皇后,葬入帝陵。”
于节待劝,崔漾抬手轻压,于节知陛下心意已定,便不再争执,他在上京城,旁观崔、徐二人互斗,亦知徐家子的秉性,是个心性不错的少年人,只是出生错了地方。
于节拜行,“陛下节哀。”
他本是来劝陛下选后立后的事,现下知陛下心情不虞,便也不好说了。
崔漾知道老部下在担心什么。
此事她亦思之良久。
路漫漫其修远,三纲五常,男子为天的思想根深蒂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叫女子与男子拥有同等的权益,是没把一蹴而就的,稍一过猛,天下动荡,江山倾覆。
周家军里,五人官封武将,三分分领右将军,军司马,丞相府司直,两人郎中丞,统领百人禁军。
几人入朝听政后遭遇的眼光和困境,叫她明白,想要在稳定中寻得一些展,光靠她一人短短数十年是不够的,五人踏入金銮殿,已叫天下不少人,盼着她这一代早早过去。
不拘是朝官,里面甚至有寻常百姓。
她一死,前功尽弃的可能极大,甚至于满朝文武皆盼着下一代储君是男子,还朝男子当政。
所以下一代太子,必须是女孩。
如此代代相传,三代以后,大约女子可以与男子一般,做官,经商,王权富贵,出入自由,读书自由,婚嫁自由,有可以壮志雄心的机会。
任重道远,女子拥有子嗣,并不似男子一般轻松简单,倘若孕育的是男孩,嫡子嫡长,除了杀子这一条路,无路可走。
哪怕帝位下千万枯骨,稚儿无辜,她只怕也难下这般杀手,是以在有确保只生女儿的办法前,她不会孕育子嗣。
若始终寻不出办法,天下女子千千万,也许将来,会有一个合格的女储君出现,亦或是从孤孩里挑选女孩悉心教养,择优传位,是否当真有血缘,反而不是最需要在意的东西。
只天子位居于此,久不成婚,并不利天下安稳,自选后宴改制以后,每日皆有臣子宣室外觐见谏议。
暂时是不能叫朝臣与天下人看出下一代储君她意属女孩的心思。
崔漾略一思忖,便也应下了,“选官先选,选完在剩下的人里挑选一些品德端正的人,理好名册,呈上来朕再看罢。”
于节见天子松了口,大喜过望,连连拜道,“陛下英明!”
见陛下肯虚心纳谏,于节又欢喜激动了不少,连着追封徐来为后的圣令,纯宁皇后的丧葬礼,立时去安排了。
徐家女眷出来拜见谢恩,崔漾叫她们起来,“想继续在医馆的便在医馆学习帮工,不想的,也可领了赦令,自去罢。”
众人叩谢圣恩。
月色照着雨后的青石路,崔漾行走在巷子里,缓缓踱步。
远远见一人缓步过来,月锦儒袍,长身玉立,银缎官靴踏着夜雨,面如冠玉,清润如朗月入怀。
只腰间悬挂着玉珠算盘,损毁了些书生气。
秋修然收了伞,眉眼含笑,“今日草民生辰,府中摆下清席,陛下可否赏恩,陪草民一叙。”
她与秋修然相识时,起于微末,利益捆绑,运作粮食,土地,马匹,商贸,打探消息,她走上了帝位,秋记遍布十三州,富庶天下。
此次归京后,秋修然交出了千机楼,以及秋家名下数百倾的土地。
天下归一,一半军士解甲归田,武器收回武库,去掉千机楼这一个斥候驿传点,是一个道理。
秋修然是精明的,有度的,没有一个上位者会不喜欢这样的臣子,或是属下。
崔漾答应了,只是问,“秋茗呢。”
秋修然心头一跳,面不变色,“放了他沐休,有陛下在,无人能伤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