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人心难测,如今回看往事,只叫人怅然。
她看着远处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司马庚声音高了一些,压不住喉咙间咳喘,“避子汤久用伤身,落胎伤元气根本,女子一旦怀有身孕,行动受限,极容易遭遇刺客,你不要不放在心上。”
崔漾未接话,既不应答,也不问他为何说这些,捷报传回宫中,失地收复,他既高兴又灰败,恐怕已心甘情愿赴死,只等四海承平时,了却残愿。
崔漾搁在躺椅上的头微微偏了偏,眸光落在这张面容上,片刻后叫候在远处的守卫去太医院取了些东西来,等的时候阖目躺在躺椅上,吹晚风。
侍卫领着一名太医院的小童过来问礼,将药臼药杵,药材悉数放好退下后,崔漾坐起来,随手挑拣着药材,装到药臼里,时不时添加一点药。
她神情温和,动作缓慢随意,行云流水如烹茶煮酒,司马庚半靠在另一端,安然地看着,到她把药丸递过来,猜是什么绝命丹。
文攻武略,如今她已经坐稳了龙椅,不再需要他了。
司马庚心中宁静,接过药丸,“你要小心萧寒。”
言罢,吞了药,深看她一眼,便转眸去看萧索的梅园,若是她能将他葬在这梅园,倒叫他心生无限欢喜。
崔漾猜他是有所误会,也不言语,到小半个时辰过去,天光暗淡,他苍白灰败的面容上多了两分血色,才起身,打算回宫睡觉了。
体内冰凉的血液似乎回出了暖意,挫骨之痛消减了很多,到她起身离去时还未死,司马庚一时如坠梦中,错愣地睁眼,起身时呼吸凝滞,“你不杀我,为什么?”
崔漾淡声道,“全当谢过你当年将我拉进山洞,替我遮掩,叫我避过一劫。”
廊下有拂柳藤花,崔漾折扇轻抬,笑了笑,停步道,“其实我崔漾不是不知恩的人,无论你是真心相救,还是算计,当时你已救我一命,我已经想过,那时候是你救了我,不是沈恪,纵然将来会与沈恪为敌,也会倾力帮你,叫你不再做傀儡皇帝。”
只不过当初她是落势孤女,又身无长物,没有多大的助力,在她与沈恪之间,司马庚选择了沈恪,当时为她拖延半日光景,叫沈恪傍晚才追来,大约是他最后的仁慈,可惜她碰上了萧寒。
话说尽,这一桩搁在心里的旧事算是有了了结,有如烟尘散去,崔漾看向远处青山浩渺,在梅园中缓慢踱步,心中宁静平和。
她目力极好,回时见亭里那人立在原地,那一双墨黑深眸中似乎有水色凝结,放在他身上,格外稀奇,不由笑了笑。
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如果她做了昏君,亦或是无法稳住乱局,第一个要对付她的人,也会是司马庚。
崔漾回中正楼,默写一本书册,叫谒者送去崔氏书府后,练了一会儿武功,蓝开急冲冲来报,“沈家家主求见。”
他一副受了惊,魂飞魄散的样子,连门口的禁军也有些许骚动。
崔漾眉心微凝,依照沈恪的脾性,必不会姑息养奸才是,但事有万一,不得不防,所以当时她只给了卷宗。
“诏他进来。”
蓝开惊魂不定,唱喏了一声。
殿外的人走得很慢,一手抱着箱笼,一手拖着染血的长剑,剑拖到地上,鲜血染红长阶,以及他一身白衣。
殿中婢女宦从无不惊疑,崔漾略摆手,蓝开领着宫女退下。
南颂从内殿出来,半天才认出来人是洛神公子沈恪,一时吃惊不已,却也不能违抗圣令,随宫女们一道退出去了。
那人面颊亦沾染了血污,整个似冰雕一般,不带一丝热气,尤其一头华,半黑半白,一步步走至她面前时,黑色褪尽,悉数白透了,似雪,直直跪在地上,奉上盒子,“沈渊的人头在这里。”
他肩背直,声音却轻飘微弱,散在穿堂风里,整个人仿佛灵魂已经出窍,只剩下一具躯壳,完全没有了生气。
崔漾叫暗卫上前检查,确认了是沈渊,吩咐道,“把头盖骨封好,快马加鞭送去前线,交给秦将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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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战马踏翻尘世浪
暗卫闪身进来,压低声音禀告,“启禀主上,沈家老太公沈渊,沈家嫡长房沈稷,长媳苏氏突恶疾,戌时暴病。”
暗卫禀告完,悄无声息地退下。
崔漾看向阶前冰雕空壳一样的人,问道,“沈稷和苏氏怎么了。”
沈恪眸光里了无生气,玉容雪颜,仿佛是一具冰封的躯壳,声音不带一点温度,也不带一丝情绪,“助纣为虐,藏污掩罪。”
他眸光落在长剑上,才有了一丝波动,只竭力忍着,未再看长剑时,墨眸里的空洞似乎是宇宙空陷,漫长,无尽无垠,“陛下需要我做什么。”
以往清泉击石的声音似乎亦被冰冻住,好似天生便是这般冰凉,崔漾缓声道,“需要你暗中告知沈氏一族,听调听宣,两枚沈氏掌家玉印,另外,我在宫中给你准备了住处,你先回去料理沈家的后事,许你丧葬半月,为你祖父,父亲,母亲守过头七后,再回宫里来。”
沈恪似冰雪一般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情绪,应下后叩起身,身形摇晃又站稳,缓缓往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