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漾有些好笑,又有些愁,原以为崔氏学府、寒门入仕这两样东西能打动这三十人,不想读书人思想纯粹许多,倒叫她难办。
算算时间还有六日,崔漾便叫申兴去传话6子明,说学子们的要求,她崔漾应下了,叫他们这几日认真准备,文武试时自然相见。
申兴应声而去,宴归怀震惊,半响无法回神,不是他大不敬,而是以一人之力力抗天下学子,当年只一个洛神公子沈恪。
今岁参赛的学子数目比十年前多出一倍,要成功,如何敢想。
狂妄的人见过,但狂到如此地步,宴归怀还是头一次见。
便是不想忤逆陛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规劝,“陛下,这次比拼的不是阳谋阴谋,而是真才实学,还是另想它法罢。”虽然陛下身为女子登上帝位,此时确实需要真才实学,叫学子们心服口服,但若办不到,介时君威扫地,会更难看,做错,不如不做。
崔漾笑了笑,正待说话,扫到城楼下一人背影,微怔了怔,问宴归怀,“那人询问过了么?”
书生打扮,灰黑色儒衫,背书袋,方巾帽,身边跟着一名书童。
宴归怀回神,暂且压住纷乱的思绪,点头回禀,“问过了,姓6名衡止,广汉人,微臣在城门口的过卡旁设下六道题,只要多看几眼,便算有些学识,若是笑了,必然才学不菲,这人当时未笑,出去半里路却与身侧小童说笑那题,被沐休回家的兵丁听到,兵丁回来禀报,微臣便拦了一拦,但他执意不肯留下,急着归家,加之生了急疮,面容有损,微臣便放他走了。”
言罢迟疑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崔漾摆手叫了元呺,低声吩咐两句。
元呺立刻带人下城楼。
这边只刚一动,那边6衡止立时便有所觉,袖中滑出的匕砍断马车的牵绳,拽过那小童翻身上马就要逃,元呺打了个呼哨,散在林中各处的常服禁卫现身,将马匹团团围住。
另有四名散在过城队列中的‘行脚商’未及难,便已被控制住。
6衡止勒马,枣红小马立起前蹄长嘶,身负两人也丝毫不显停滞,定住后立时跃起,带着主人往东逃窜。
小马生得比寻常马略矮,四蹄上毛带微白,脑袋眉清目秀,方才拉着马车时,格外温顺,不想危机之下,竟丝毫不见慌乱,重围之下险叫它逃脱,端的英勇桀骜。
郭鹏止住它废了不少劲,不由粗声赞了一句,“好一匹小红马!”
宴归怀见那四位‘行脚商’凶相毕露,全都看向书生,面带焦急,显然是衷心护主,不由心下沉凝,这人显然不是普通的书生,至少家境没有他表述的普通贫寒。
人很快被押上了城楼。
一张脸凹凸不平,下颌上缀着浓密的胡须,人被压跪在面前,不慌乱,也不反抗,微低头垂眸。
崔漾目光扫过书童头上的帽饰,书生腰间浅灰色不起眼的香囊。
胡子是真胡子,脸却不是。
崔漾吩咐元呺,“把他胡须剃了。”
六人齐齐变色,书生霍地抬头,那瞳仁浅黑中带着些琥珀琉璃色,些许薄怒,映着正午的阳光,流光溢彩。
元呺上前,他在军中见多了带刀疤的汉子,这会儿也完全不憷,就着军刀给他刮,刮了两下便咦了一声,去扯这人面容上凹凸不平的暗疮。
像是剥开其貌不扬的石壳,自下往上,渐渐露出一截些微紧绷却弧线优美的下颌,干脆利落却又精致无比的轮廓,薄唇,俊挺的鼻梁,以及一双拥有浓密长睫的狐狸眼,剑眉英挺,眉心嵌着一朵火焰形状的纹花。
到面容上的脏污尽去,露出一张不显女气却十分昳丽明艳的面容,配着那眸中熊熊怒火,倒像是洛阳怒放的牡丹花,硬生生将烈日灼阳的光辉压下去了三分光辉,华贵,又艳而不俗。
若说秋家家主穿一身红照旧温润端方,这书生未着红,却盛放热烈,夺目冶迤。
城楼上守着的都是禁卫,此时都呆站着,宴归怀亦颇为震惊,一时无言。
‘书生’还站着,面容冷凝,似冰雪冻着的牡丹花,散着生人勿进的气息,身侧那小厮已是面色煞白,腿软站不住,听郭鹏对着崔漾喊了声陛下后,眼睛一翻便撅了过去。
崔漾看了看天色,朝元呺郭鹏道,“把人押回酒肆,严加看管。”
到那女帝与那俊雅男子远去,周遭禁卫也丝毫不放松,连他这个‘昏迷’不醒的人都捆绑起来,一起塞进马车,鹤鸣便幽幽转醒,“怎么突然难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我们快些逃走罢,万一查到我们……”
南颂顶着一张迤逦昳艳的脸,神情变幻,双瞳始终冷静,“还查什么,她已经现我们的身份了。”
鹤鸣骇然,差点没真撅过去,嘴唇抖得厉害,“怎么会,不可能——”
南颂扫了眼小厮束的木冠,神情十分不悦,“让你不要用这坠饰,你非要用。”
鹤鸣摸了摸顶的木冠,扯下了一个半寸大的食铁兽坠饰,十分委屈。
他在家乡时,冠上神兽足足有拳头那般大,到了上京城,料想这里无人能认出,又这般小,当不会有人多看一眼,不曾想遇到个眼力非凡的。
但这事能怪他么?鹤鸣辩驳道,“公子说笑呢,这么小,在城楼上,便是通天眼也未必看得见,我看那女帝同样看了眼公子的香囊,定是香气随风飘荡,给那女帝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