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轩怒极,崔漾摇头,“算了,肚子饿了,且去坊间吃点东西,晚间还有事。”
李莺见崔九也不回地走了,根本不理会她的威慑,那股嚣张与幼时如出一辙,甚至风头更甚,心中憋起一团火,再看看周围站满的奴仆,还有地上夫君留下的血迹,火越烧越旺。
嫁了顾鸿轩这样一个男人,不定崔九那妖妇怎么嘲笑她。
至少那妖妇身侧跟着的男子,样貌气度便比顾鸿轩强上很多。
这么想着,心气更淤塞,崔家一倒,这贱妇本该下地狱,不下地狱也要流放三千里,现在多威风啊,走到哪里都在谈论她。
又实在不放心,要让杜冰莹进府看太医,杜冰莹摇头,“姐夫只怕不想看见我,我回去了。”
两家离得近,李莺便也没拦,只心里实在呕得慌,立在门边不想进府。
柳媪急匆匆自王府里出来,一边给她整理着仪容,一边小声劝慰,“夫人何必跟个外人置气,仔细伤了身体,快进府更衣罢,都看着呢,这手上伤得重,得上药,没得留疤了。”
柳媪是自李家带来的,最最贴心的老嬷嬷,李莺忍许久,到底是要强,不想叫人看再多的笑话,只瞧着这顾府,还有没什么担当的夫君,不由气骂,“已经落江死了,该被那江水泡泡肿了才是,死了不让活着的人安生也就罢了,却不肯好好死,回来作甚?”
柳媪心下叹气,女君她自小看到大的,哪里会不知女君的伤心事。
都是世家贵女,那崔家小九因着有父兄纵宠,事事都出人一头,在上京城,无人不避她的风头,沈家的门第李家不敢攀,女君十四岁时,家里相看亲事,上京城里门当户对的,转来转去就那些家,接连相了三四个,不是公子郎君心悦崔家女,就是族中想攀崔家的高枝,盼着与崔家结亲。
女君心悦的徐家公子,更是扬言非崔家阿九不娶,便是女君舍了嫡女的身份,不做正妻,只求个平妻,那公子也说,只愿与崔家女一生一世一双人,请姑娘另觅良缘。
女君怪崔家女霸道,去寻崔家女理论,那崔家女是个眼底下没人的,见面竟问女君是谁,那徐家公子又是谁,被缠得烦了,崔家兄长插了手,老侯爷差点丢官丢爵,侯府好一阵动荡。
仇怨就这么越陷越深,只那崔九是崔府的心肝宝贝,后头与沈家定了亲,又有沈家护着,给纵得无法无天,女君每每遇上,总要吃亏。
到崔府灭门,崔九死无葬身之地,女君这口恶气才算出了,动了想与沈府结亲的心思,李家提李、沈两家的亲事,原以为人死了,婚约自然不作数,那沈恪却以要为亡妻守节,终身不娶为由,态度温和地回绝了这门亲事,女君去寻,连沈家公子面也见不着。
女君年纪越拖越大,亲事耽搁了,老夫人老太爷挑来挑去,选了个家里干净的小门户,硬逼着女君嫁了。
到如今,那妖女竟是没死,好端端回来了,可叫女君怎么不怨,怎么不恨。
柳媪扶着她往里面走,给她顺着气,“她身为女子,做出这等事,老天也容不下她,说不定哪日掉了一个雷,就把她劈死了,咱们且看着。”
她说得怪,李莺破涕为笑,倒止住了些伤怀,“等着罢,她这回死,我还拉一群人,包整个上京城的爆竹鞭炮,放上七天七夜,柳嬷嬷,你等下就去商肆吩咐,便说爆竹鞭炮都给我留着,我有用。”
柳媪笑说孩子气,李莺得意,唇角便露出笑意来,心中一动,在柳嬷嬷耳边低低吩咐了两句,“嬷嬷你拿了拜帖去清泉山庄,我一会儿回家一趟,沈家不是联名了朝臣世家么,侯、伯府向来是以我李家为尊,沈、李两家共谋,这回不让那崔九死于乱刀之下,我不叫李莺,去罢。”
李家出了力,便可与沈家搭上关系,要是能借机将儿子,胞弟送入沈家学宫,以后入朝为官,也多了一层助力和保障不是?
柳媪要劝,李莺笑道,“天下乱成这样,我也想出一份公义心,早日安稳下来,百姓们也好安居乐业。”
柳媪听得苦笑,知晓女君是铁了心了,只得照办。
清泉山庄处上京城城西,出城二十里路,转入一竹堤小径,苍翠转寒山,沿途两侧皆是流于石上的清泉水,竹喧沙沙,平缓的水流潺潺而过,微风一起,带起湿润和冷松香,叫人神清气凝。
李屯不敢再骑马,只把马远远栓在外面,脚在草地上擦了擦,这才继续往里走。
穿过竹堤小径,往前行一里路,行至水流的尽头,穿过一假山石,却又教人豁然开朗,江水平流,远山空濛,竹楼坐落于清潭边,薄暮缭绕,叫人不敢高声,恐惊动了山中仙人。
居住在这样地方的人,不是天上仙人,也是地上谪仙了。
安畔正在亭上晒书,见来了客人,下来见了一礼,询问,“这位小兄弟可是有事?”
眼前的公子宽袍广袖,手握书卷,立于松下,清辉映眼,李屯有些局促地奉上拜帖,“沈先生,小的有礼了,我家大人呈此拜帖,邀先生共商大事。”
安畔略窘,摆手,“小兄弟误会了,我只是先生书童,小兄弟唤我安畔便可,且随我来。”
李屯窘迫,连连道歉请过,随在这青衣公子身后,一路穿过回廊,踏上竹阶,近看才知这小楼竟是建在潭水上的,水底清澈,游鱼安宁,洁极,也静极,到进了帘子,微风穿帘而过,李屯便又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