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摆摆手,“回去叫你的上官好好操练你一番,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能干什么,走吧。”
肖明冲连连说是,转入长安街后腿软站不住,被陛下扶住,现自己脖颈和脸上抹的泥灰被汗水冲掉了一些,顾不上羞愧,忙抓了泥灰抹匀称,穿街入巷,潜入一家酒肆,与影卫汇合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肖明冲扮成婢女随在公子身侧,半个时辰里看自家马车‘不小心’被住在酒肆里的一位富商撞了,公子用一口纯正的吴侬语与那富商立在一处闲聊几句,不知说了什么,立时引得那富商大呼乡亲知己,邀请他们午后一道南下,吃穿住行都包了。
影卫散在城中打听消息,肖明冲素日读的诗书礼经全然派不上用场,不免想起王铮,王铮担任丞相一职后,打击豪强,解决权贵兼并土地的祸患,修水利,筑河堤,十七岁时抬手掀起一场贪腐案,牵连数百人,反手又能压回去,使得朝中吏治一清,又未伤及国本。
如果此时跟着陛下的是王铮,而不是他这个迂腐书生,陛下便不用这般辛苦了。
可王铮竟是个没有忠义廉耻的人,完全倒向了叛军,比6子明还可恶。
肖明冲忧心忡忡,在酒肆厅堂坐下后便小声问,“世人皆说沈家公子至洁之人,仿佛天山之雪,云上霜,他当真会对付崔九么?”
司马庚呷了口清茶,神色淡淡,“正因为至孝至洁,沈恪才不会放任崔九乱政不管,因为他姓沈,背后站的是沈氏一族,背负的是沈氏一族的命运和荣耀。”
士族大家存在的历史比大成还长,有些甚至自春秋战国起便延续至今。
皇族更迭,氏族却罔替,到这一代的沈家,族中子弟各处为官不下千人,不拘是京畿,还是各路诸侯属地,代代延续,人脉,姻亲,像树根一样,密密扎在九洲土地上。
眼下沈家家主沈渊已经避退多年,年轻这一代,沈氏百余子弟研读诗书,天下三学宫,成名的沈氏子弟十一人,其中以颍川府沈恪、山阳府沈平二人最为出色,两人年岁相当,沈恪开学馆学宫,授学子诗书礼学,沈平少小出游,走遍山川,结交四海豪侠,此人振臂一呼,应之千万人,此二人,一文一武,关系亲厚,若不出事,沈家至少可再荣耀上百年。
他不知沈恪当年诛杀崔九的原因,但崔九想要真正手掌皇权,避不过沈家,且崔九睚眦必报,王家满门抄斩,王行五马分尸,骨拆二百又八块,崔家人陵墓前,一冢一块,如今反扑归来,如何放得过沈恪。
两虎必相争斗。
肖明冲正欲说6子明的事,旁边坐来一桌生意人,其中一个语气带着用力压制也压不住的神秘和激动。
“听说了么,要变天了,要换皇帝了!”
“换谁,叛乱不是被麒麟将军平定了么,咱们大成皇帝可是好皇帝,唉……”
“换也不稀奇,这么多年没换,已经很幸运了。”
“换不换都跟我们没干系,随便罢。”
“你们真的没听说?”
“什么?”
先前那人语气激动,几乎手脚并用地比划,“女子!就是那个麒麟将军,是女子!她要当皇帝了!”
“你也听说了!看样子是真的了!我昨天听我表姨说,还不信呢!”
“什么?!”
“不可能吧!要是真的,那真是荒唐了!”
肖明冲听得暗自点头,崔漾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当女皇帝,必定受天下人唾弃,谁会支持她!
他正觉得高兴,百姓的反应却和朝臣完全不同,出乎他的意料。
“麒麟将军当真是女子么?不是说麒麟将军骑射功夫极好,一箭穿林,射杀那什么昌王的。”
“意思是说女子也骑马拉弓,打仗赚爵位吗?”
“女子也能穿龙袍吗,以后女子是不是也能做官了?”
“女子是不是能休夫了,禁书中是这样写的,当女子做了皇帝,其它女子就能休夫,娶夫纳夫妾了。”
娶夫?休夫?纳夫妾?原来世间还有这等奇奇怪怪的禁书!
肖明冲心中大呼,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有一人说话间转头瞧见,呆了一会儿,回神才劝道,“唉?这位公子,听人说女帝陛下幼时便十分贪花好色,你生得这般模样,还是早早逃出上京城吧,免得被色魔皇帝抓去,照公子这品貌,肯定不榨干不罢休啊——”
肖明冲忐忑陛下会生气,忙拎了茶壶要倒茶,见陛下神情淡淡,迟疑问,“陛下不生气么?”
司马庚神情疏淡,“除了沈恪,昔年与崔家阿九出游的公子贵女有十六人之多,传出这样的谣言并不稀奇。”
言罢,喝完盏中云雾茶,起身带上围帽,“走罢。”
肖明冲连忙起身跟上,“我们现在去找葛大人,彭大人,他们都是忠君之士。”
“不必,崔九必然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直接去南郑。”
只要到南郑,上船顺流汾河一路南下,便完全脱离了麒麟军掌控,只要掌控南国,往南可至南岭夜郎,往东图谋百越,另选建康城为国都,复起虽难,但步步经营,未必不能一试。
司马庚上了马车,回时,皇城檐角龙楼凤,此一役,再回来,必再将这万里山河收入囊中。
中正楼里,崔漾撑着下巴坐在一副江山舆图前,是拆朝露殿时,从司马庚床头扒拉下来的,这厮殿中光是这样的舆图就有三幅,床头,屏风,处理政务的青案旁,闭上眼睛睡觉前是江山,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还是江山,可见是真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