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定要将她划分到种群内,方简只接受精神病患者这类群体。脱性别、财富、地位,只要你有精神病,咱们就是好朋友。
事实是她出院后不再跟任何病友来往,拒绝被划分为精神病患者,也融不进普通人的世界。
黑暗中焦躁地踱来踱去,不知寻觅的什么。
直到她来了。
肖逢、房东老太太、薛允、聚宝盆……方简是什么时候走进小莱的世界,走到太阳底下,主动走进深巷中的小院,坐在这张布艺沙上的呢?
说什么你是我生命中的一束光啊,照亮了我的黑暗啊,救赎啊,重生啊,都太矫情。
方简就是想跟她接吻、睡觉,想一直跟她好。欲望简单纯粹。
她因欲望而来。
大门上挂的风铃叮铃铃响起来,方简回神,抬眸看去,穿米白色海马毛毛衣的女孩正笑着跟柜台后的花臂男人打招呼,她头很长,蓬蓬撒在肩头后背,和小莱有一样带碎绒绒卷的际,一样的大眼睛小嘴唇翘鼻头,眉毛很黑,睫毛卷翘。
她皮肤很白,是一种精致的漂亮,甜蜜可爱,眉宇间又有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哀绪,好像揣着什么伤心事,你再仔细一看,又什么也瞧不见了。
“您好。”她伸出右手。
方简躬身,像对待一位尊敬的老前辈,庄重而谦卑地握住她的手,又飞快松开。
“我们到楼上说吧。”她在前面领路,方简立即小跑跟上。
二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是她的工作间,里面有一台可供画图的电脑,会客沙、圆桌、画架和整整一面墙的绘画作品。
“我叫蒋春信,你叫我春信就好了。”工作间里竟然还有一台小冰箱,她打开冰箱门回头,“你要吃雪糕吗?”
方简不知道该不该吃,她已经回到圆桌边坐下,“只有一个甜筒了,你吃吗?”
方简摇头,她“嘿嘿”笑,“那我就自己吃咯?”
方简谢谢她,“没关系,我不吃的。”
“有点不好意思。”
“真的没关系,我吃饱饭来的。”
她解释:“我嘴里不吃点东西我难受,我吃东西,吸收一点热量,可以帮助我的脑子biubiu往外迸灵感,你不介意我吃东西吧?”
她说“biubiu”的时候,五指快收拢又打开,孩子气十足。
方简当然不介意,“没关系,您吃您的。”方简誓她这辈子没对谁这么尊敬客气过。
“好。”她毫无负担撕开甜筒包装纸,靠在沙背上美滋滋吃起来,“我都不做小图了,找我的一般都默认做大图。我看你像第一次来,第一次做图还是要好好考虑,你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有没有很想做的图,很值得纪念的人或事,我可以先帮你设计效果图。如果你不是特别想做,我建议是不要做,刺青还是要慎重,后果不用我讲,你应该知道的,大面积的纹身是很难洗的,对仕途也有影响。”
方简心说我就是个无业游民,哪有什么仕途,嘴上还是很乖,“别的客人一般都说点什么呢?”
春信“呲溜呲溜”舔着甜筒,“说什么的都有,如果你实在不知道做什么图,可以聊一聊自己,内容随便你,可以是爱情、亲情、友情,甚至是家里的宠物狗。”
方简想,她肯定早给人看穿了,一般的客人她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耐心,专程从学校赶来跟她聊这些废话。
人家既然来了,就得认真对待,方简想了想,在沙上端正身体,“那就从我六岁那年说起吧。”
对面“啊”了一声,惊讶地张大嘴巴。
“开玩笑开玩笑。”她忙摆手,“我就说一说感情好了。”
面对心理咨询师时也没有这么放松过,伴着她“呲溜呲溜”舔冰淇淋,“咔嚓咔嚓”嚼脆筒的声音,方简说起自己的家庭,说起自己的病,用小红和小兰的化名代替自己和小莱,说她们相遇后的点点滴滴。
她心中有很深的困惑,是她一直在找借口拒绝回到小莱身边的原因。
“我不知道,我们到底还要不要在一起。现在看,好像没什么能阻碍我们了,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我的父母和姐姐再也不能干涉我们。但和平只是暂时的,我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要疯一场,我真不想让她看到我丑陋的一面。”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可我越喜欢她,越舍不得她再因我受难,我拒绝面对她的家人,拒绝分享她的快乐,可我又忍不住关注她,靠近她身边的一切。我很矛盾。”
春信的甜筒吃完了,抽出一张湿纸巾擦手,擦净拢着手心凑到鼻尖闻一下,抱臂托腮靠在沙上安静地看着她。
方简烦躁抓了一把头,“我每年都得病一场,我有预感,我必须得住院,冬季是抑郁高季,冬天不怎么爱出太阳,房间很冷,人的心情也会变差,城市里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我要是进了医院,情况好也得一两个月才能出来。”
“虽然现在我俩老说还分着,没和好,其实跟和好也差不多,就是嘴上说着玩。正式的分手,我准备入院前提出来,可是我又很贪心的,制造了许多牵绊,我们拍了很多照片,还领养了狗,我爷爷奶奶都知道她,我们有很多信,还有小时候的照片,我很舍不得……”
说到这个,方简双手捂脸“呜呜”哭起来,春信起身坐到她身边,抽了两张纸巾塞进她指缝里,方简捏住用力擤了一大把鼻涕,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