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算了”,她被伤透了心,她走了。
“这个世界有很多都丢弃的小孩,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丢掉呢?那么恨我,为什么不丢掉我,我一点也不想做方正和谷映兰的女儿,我想死,我要重找一对爱我的爸爸妈妈,这对爸爸妈妈只会有一个孩子,那就是我……”
“方纯,你装什么好人啊,我根本就恨死你了,我恨你们所有人,我对着你笑,跟你说我爱你,只是因为我想要钱,你看不出来吗?你把我害得多惨啊?你跟着他们一起欺负我,你仗着你是姐姐,你跟我耍威风,你告我的状,你揪我的耳朵,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方纯,你就是运气好,如果我是姐姐,现在被绑在床上的那个人就是你,你怕不怕?但你放心,我跟你不一样,如果我是姐姐,我绝不会那样对你。”
“方正,我死了会跟阎王爷告状的,我说你们虐待我,我让你们下辈子,下下辈子,永永远远都生不出小孩,这是你们虐待我的报应……”
“奶奶,爷爷,你们快来救我呀!他们全都欺负我……”
“药呢?”方正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猛地合拢抽屉,房间内四处翻找,高喝,“江敏!药在哪里?”
江姨跌跌撞撞跑进屋,跪在床边地毯上,伸一条胳膊进去把药捞出来。
一大把药片塞进方简嘴巴里,她“呜呜”摇头挣扎,方正捏住她鼻子和脸颊强行喂药,灌水,江姨微微托起她后背,使药片顺利从食道滑入胃部。
方简开始哭,眼泪打湿了方正捏住她腮帮的手,他红着眼睛,“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我变成这样都是你们害的!我恨你们!”她喉间一阵尖痛,剧烈咳嗽起来,江姨心疼得落泪,但她只是家里请来的保姆,她只能为她顺顺背,擦擦眼泪,尽量让她的身体在这种时候感觉舒服一些。
“看好她,别让她乱跑,厨房里刀具都收起来。”方正对江姨说。
方纯坐到床边,握住她被约束带捆住的手,方简反抗不了,让她滚,她不滚,方简闭上眼睛把头埋进江姨怀里去,谁也不看。
半个小时后,她开始感觉到难受,非常难受,反胃头晕一起来,身体很重、无力、颤、视线模糊。
很难受很难受,这时候她真不得马上去死,死了就不用受罪了,清静了,全世界都去他妈吧。
但在其他人眼里,她可算是安静下来了,破坏终于停止了。
大街上随便一个人突然开始暴走,说胡话,满地扑腾,行人都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走,躲远点,小心他下一秒拿出刀子开始捅人。
这是世人对精神病的普遍认知,方简今夜所表现出来的癫狂已经达到了顶峰,放在大街上肯定能吓坏一大拨人。
讲道理,把她捆起来,她是没有意见的,医院里约束带的作用是防止伤人或自伤。她只是不想吃药,吃药很难受,但犯病了就得吃药,医生来了也会劝她要积极配合治疗。
方简昏昏沉沉睡去之前,在想,小莱也会像大家一样,支持这些所谓的正确吗,要吃药,要治疗,要住院……
但她很快想通,在小莱面前,她也许不会疯得这么厉害,小莱可好可好了,小莱骂她的时候,她也是开心的。
可是小莱走了。
方简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时感觉脑袋很重,手脚软绵绵,动一下都费劲。
方纯偷偷解开了她的约束带,人被捆起来是相当难受的,不能翻身,四肢活动范围极有限,很快就僵得动不了,这种僵硬会让人感觉烦躁。
她睡死过去,没有感觉烦躁,约束带解开了,肌肉记忆仍束缚着,八九个小时没有翻身,神经已经全面罢工。
方简睁眼看着天花板,等待四肢苏醒,一个小时后才挣扎着勉强坐起。
江姨肯定是不敢解开的,谷映兰和方正更不可能,那只能是方纯。
方简并不感激,她现在谁也不恨,谁也不爱,头脑一片混沌,跟街边二傻子的区别是没有流口水和对着行人傻笑。
在黑暗中沉默,枯坐。
像苹果核里的肉虫虫,任人捏扁搓圆的肉虫虫,没脑子的肉虫虫。
又过很久,她听见钥匙在铜锁里转动的声音,这个完全封闭的小房间出现了一道伤口,伤口越裂越大,起先是一只手,紧接着是一颗脑袋,随后是半个身体。
这道伤口撕裂得足够两人进出,他们的入侵开始了。
方正站在门口,谷映兰端着托盘。
托盘里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水晶虾饺和鸡蛋羹,嗅觉还没有罢工,方简闻到了,可她的喜好早变了,他们怎么总拿她当小时候呢?
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谷映兰坐下来,要亲自喂她,方简滑到被子里去,蒙头睡觉。
“妈妈看到了你的信。”谷映兰说。
什么信?方简一时想不起来。
“妈妈知道,你委屈,可是你……”
方简从被子里露出半个脑袋,两根食指堵住耳朵,上下牙“哒哒哒”电报一样,嗓子里出快的持续不绝的“呀”声。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谷映兰:“……”
方正招招手,疲惫长叹,“走吧。”
房子的伤口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