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简坐在一边看这对父女亲热互动,心中一片酸软。
过了一会儿,方简小声问:“琥珀和宝珠呢?”
姜建军说:“马在山上的农场,不方便带下山。”
小莱说:“爸爸明天拍个视频过来吧,方简想看琥珀和宝珠。”
姜建军说好,又举着手机给她们看看家里屋檐下的一窝燕子,院里的桃树、枇杷树、桑树、樱桃树、石榴树……
方简看得眼花缭乱,“你家好大。”
小莱:“那当然,所以我不喜欢城里,什么都很小。”
“那你不回家。”姜建军说。
小莱调皮地偏一下头,“我暂时不回,等我玩够了,回去就不出来了。”
姜建军哼一声,“燕子冬天飞走,春天飞回来,燕子都知道回家,就你不知道回家。”
小莱冲他哼哼唧唧撒娇,说尽好话。
方简渐渐插不上嘴,绷紧的脊背松弛下来,靠在沙上,不知道为何,忽然感到虚弱极了。
视频通话打了四十多分钟,挂断后小莱亦有些怅然若失,轻轻地叹了口气,冷不丁一回头,方简已无声哭成个泪人。
“你怎么啦!”小莱扔下手机扑到她面前,抱住她,“你怎么哭了,你不舒服吗?”
她终于可以放声,孩子般大咧着嘴,“我要你的爸爸,我不想要我的爸爸,我不想回去……”
只是想到要回家拿东西,她就难受得快要死去了。
“我不想回去……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她重复着,在沙上打滚,在小莱怀里摇头,像医院里刚打完预防针的儿童,不管不顾“啊啊”大哭,甩手蹬腿。
这场宣泄来得迅猛,小莱全无准备,只能用力抱紧她,一下下给她顺着背,房东老太太听见声响来到走廊,站在外间的窗边,伸头喊:“咋子?”
方简“呜”一声把脸躲进小莱怀里,小莱飞快扯了沙上的抱枕盖住她,抱住她的头,扬声:“没事,踢到脚指头了。”
“踢到脚指头了……是痛嘞。”老太太又喊:“我屋头有红花油。”
小莱说:“我们这里也有,谢谢奶奶了。”
老太太在走廊上站了会儿,嘟嘟囔囔不知道说的什么,拖着鞋底“簌”一下“哒”一下地走了。
方简无声流泪,这场宣泄还没有结束,她哭得一抽一抽,眼眶鼻头一起红,常常血色淡薄的唇也显出不正常的殷红。
小莱就这样抱住她,身体有节奏轻晃着,一团温水般柔柔包裹着,目光中尽是哀愁和不解。
方简哭得清鼻涕都快淌到嘴巴,小莱扯了纸巾包住她鼻子,她还知道用力地擤一下。
第一次没擤干净,擤第二下的时候小莱的手走开了,一个透明大鼻涕泡吹出来,小莱呆滞两秒,方简自己先憋不住笑,鼻涕泡忽大忽小。
她嗓子里委屈得“呜”一声,双手盖住脸,带着浓浓的鼻音,“我不活了!”
小莱用打湿的洗脸巾给她擦净脸上的眼泪,抹了水乳滋润被盐分蜇疼的皮肤,方简精疲力尽,浑身的力气都随这场泄抽干了,她终于昏昏睡去。
下午四点后的太阳晒到了床上,视线里金黄一片,却晒不透这方不可名状的悲伤。
小莱起身,拉上纱帘,风扇脑袋转对着床,夏凉被为她拉到胸口,指背擦过她挂着泪珠的睫毛,极轻一声叹息。
回家的事一拖再拖,小莱快开学了,再拖下去就没人陪她回家拿东西了。
方简起初不愿小莱同去,如果被方正现她们的关系怎么办?她好日子没过两天,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搅。
但小莱态度坚决,为此她们还大吵一架,甚至上升到了‘你究竟爱不爱我’的哲学问题。
小莱说:“你看了我爸爸,你不该对我负责吗?”
方简:“……这跟你爸爸有什么关系。”
小莱:“我爸爸已经知道我们的事情。”
方简:“但我爸爸不是什么好人,他不会像你爸爸那样善良的,给我们寄水果,还拍琥珀和宝珠的视频给我看。”
说起方正的坏话,方简眼皮都不跳一下,经她口述以及过往种种表现,小莱心里的方正简直就是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
“但我不怕,如果他骂你,我可以帮你说话,如果他打你,我就帮你打他!”
方简笑,“她怎么打得过他,他可壮了。”
小莱叉腰,“我也有爸爸,我可以叫我爸爸跟他对打!”
方简回忆起视频里姜建军那张刚毅的脸,两条粗壮黝黑的手臂,“可以一战,但我爸爸可不是吃素的。”
小莱震声:“我爸爸就不吃肉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孩子似的,爱和恨都纯粹而浓烈。
有小莱陪着,方简就不怕了。但要从房间里带走那么多东西,不打声招呼肯定是不行的,否则被方正现她偷偷把家搬空,必将究其原因,过不了几天安生日子。
时间定在周一的晚上。
小莱说:“周一上一天班已经很累,第二天还得上班,下班到入睡前只有几个小时得到休息,大人都很精明的,不会浪费自己的休息时间来跟小孩扯皮,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她们计划:车子到家,方简跟父母上楼打个招呼就开始搬东西,搬了就走,当晚去当晚回,绝不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