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被挑飞出去的瞬间,魏池镜忽然察觉到了一丝浓浓的疲惫。
多年来,隐姓埋名藏匿于天恭军队;故国不复,旧人不识;夜夜惊梦,不停地辗转从金莲台的大火之中醒来,又终日徘徊于复仇的痛楚之中……
这些事,要说不疲惫,那是绝无可能的。
他滑下马,扶着马颈,脚步略有些虚浮。火势越来越大,扭曲的烟气也模糊了他的面容。在一片噼啪火声里,他抬起头,神色淡漠地望向了江月心。
“小郎将,你我二人是敌,你就在此处杀了我吧。”魏池镜道,“横竖,我是杀不过去了。死在别人手上,倒不如死在你手上。”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飘忽,像是山间的雾气,若隐若现的。江月心也下了马,提着剑缓缓走近了他。她记得从前和顾镜经历的往事,也记得顾镜的背叛与他带来的战争。
“我不会手下留情。”她道,“阿镜。”
“……”魏池镜略勾起了嘴角,唇间一抹讥讽笑意。
江月心瞧着他这副模样,心底满是酸涩。她曾当他是挚友,与他一起出生入死;正是念在这份情谊上,她愿意在这儿将魏池镜就地斩杀。
魏池镜一死,大燕军队群龙无,天恭自当有机可乘。如此,她便算对得起天恭百姓。
她缓缓扬起了剑。
魏池镜的目光迎着剑刃,缓缓向下落去,最终停留在她满是坚毅神情的面容上。他的眸色略带温柔,似要将这女子的每一寸轮廓都刻入眼中一般,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面容的线条。
终于,他收回了打量的视线,缓缓地、安静地阖上了双眼。
从前,他每夜惊梦,梦到母后魂魄入梦。她坐在大火中的金莲台上,一遍遍地催促他去复仇,让他莫要忘记了大燕王族的血海深仇。他从梦中惊醒,退无可退,恍惚间只见到满手鲜血。
如今,他终于可以从这个梦中解脱了。
只是在黄泉之下见到父母兄弟之时,不知该如何交代?兴许只能说一句“镜儿无能,无法完成父皇、母后所托,辜负良多”了。
他的思绪越飞越远,已不知去哪儿了。
“小郎将——等一等!不要杀他!”
少女的呼喊声,从街巷的另一端传来。魏池镜被惊醒,倏忽睁开了双眼。这一眼,就看到巷子尽头的黑夜里,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气喘吁吁地跑来。
“不要杀他!”她提着裙角,满面泪痕,道,“让镜哥哥活着,他一定会答应与陛下议和!换做是魏家的别人做了皇帝,便不会再愿意了!”
魏池镜的身子晃了晃,眼底有一丝诧异之色。
是霍淑君。
她怎么还在这等危险的地方?
她是怎么留下来的?
她是怎么找到自己与江月心的?
来不及思考这么多的疑问,魏池镜下意识蹙眉问道:“霍大小姐,不趁此时杀了我,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我害你父亲下落不明、母亲被囚,你此时不报复,更待何时?”
霍淑君捏着袖口,低垂着眼帘,道:“镜哥哥,我不想报复你。我只想让你与陛下议和。”
“你为什么要相信我?”魏池镜为她的天真而感到不可思议,“我大可借此时机一走了之,再与天恭开战。你凭什么要相信企图杀死你父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