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的电梯下去,轿厢里已经站了几个人,蔡堂燕温声让借过一下,把常鸣推到最里边。前面站了一个圆脸小男孩,直愣愣盯了常鸣许久,常鸣喉咙出闷笑似的吐息,小男孩吓得缩到带他的大人后面。蔡堂燕是没看见,此时的常鸣阴沉阴沉的,左腿的缺失让他如社交焦虑症患者踏入人群。
外面风很急,蔡堂燕拢了拢头,常鸣一周没刮胡子,茂盛如草,风要掀翻他的头,整个人看起来很摇滚——除去那条腿的话。
上楼电梯是空的,蔡堂燕把常鸣推到角落,66续续又上几个人,稀拉站在他们前边,眼底光线像暗了不少。待要关门时,外边匆匆跑近两个人,举手喊着等等,接着又说谢谢。
声音清脆悦耳,蔡堂燕看了一眼,不得了的感觉。她望向常鸣,确定刚才还平视的他现在低下脑袋。她鬼使神差地站到常鸣前面,面向他,像块盾牌,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她离魁梧差很远,本是挡不住的,但敞着外套,勉勉强强遮住一些。
常鸣似有所感抬头,可蔡堂燕并没看他,像研究轿厢壁的质地,微微扬起下巴。常鸣为她的体贴,又低下头,这会是莫名其妙自嘲一笑。
常鸣单想到自己,却没想到女人尤其不爱撞衫,更何况她还撞了脸。蔡堂燕抿紧嘴,倔强而冷漠。面对人群常鸣也跟自己对钱一样,自卑而慌张,现敌手的弱点让她镇定起来。
后进来的正是唐昭颖,还有她的男朋友——现在应该是未婚夫了——封泽。封泽揽着唐昭颖,像没有注意到这一隅的异变。
唐昭颖和封泽在三楼下了,心电图室也在这一楼。蔡堂燕和常鸣跟踪似的离他们三米。
两人进了声波大厅,恰好也是他们的目的地,声波室在左,心电图室在右。趁两人往窗口挂号排队期间,蔡堂燕把常鸣往右推。
做心电图的人少,刚取了号不久,公告屏幕上边便打出常鸣的名字,还语音轮播了几次。蔡堂燕把他往科室里推。
那边的唐昭颖望过来,常鸣的姓氏罕见,她几乎不疑有他。
心电图做得很快,蔡堂燕重把常鸣推出来要走,旁边的铁质长椅上站起来两个人。
“鸣子。”又是那个声音。
蔡堂燕感到宿命的失望,拿不准是否要停下,却不由放慢度。
唐昭颖堵住去路,因为常鸣坐得低了,她不得不弯下腰,“鸣子?”
常鸣自己把轮椅停下,稍稍抬起沧桑而困顿的脸。
“鸣子,你怎么……”唐昭颖被吓着了,“你怎么在这里,哪里不舒服吗?”
常鸣脸上的淤青早退了,要换成一周前,她不知要被吓成什么样。
常鸣说:“例行检查。”
唐昭颖看向他的腿,常鸣的左手动了动,想要盖住残缺的地方。
唐昭颖却指指他打石膏的右手,蹙起眉,“这手也是‘例行检查’?”
“意外。”常鸣右手僵硬的指头颤动,迅转移话题,“你们怎么也来这?”
相较之下,唐昭颖和封泽的神情比他俩来得轻松。
接话的是封泽,好像要家长代表说话似的,“我们来做个婚前检查。”
常鸣点点头,看不出情绪异动。唐昭颖像终于现蔡堂燕般,朝她笑了笑。
蔡堂燕低声说:“常先生,我们还有其他检查没做完。”
“好。”常鸣说,“我们先走了。”
蔡堂燕第一次成为“我们”里的一员,却自己感觉成了常鸣的浮板,如果换成胡嫂,估计也是相同待遇。常鸣很多时候当她是保姆,蔡堂燕还是有自知之明。
剩余检查只是幌子,回到病房常鸣接到出院通知,蔡堂燕暗暗松了一口气,紧锣旗鼓地给常鸣收拾东西,送佛上路。
常鸣换上蔡堂燕给准备的休闲装,拄着腋拐不适应地看着棉质裤管无助飘荡。蔡堂燕以为他嫌弃衣服,转过眼装没看见,然而常鸣未表任何意见。
“我约了假肢公司的打模。”
“嗯。”蔡堂燕随口应了声,无纺布袋已经装满常鸣的日用品,她的书没法装了,只好暂时插。进袋里,等会再拿出来,“我送你上车。”
这显然不是常鸣要的答案,他定定盯着蔡堂燕。后者触及他的眼神便愣住了。常鸣这人真的不在她可应付的能力范围,他就那么沉默看着她,没说什么却像是把话重复了千万遍。相比蔡江豪那种硬暴力,常鸣的温柔刀更可怕,甚至比他暴脾气时还要瘆人,逼人于无形。
“……陪你过去。”蔡堂燕接着说。
“嗯。”常鸣面无表情应了声,没有半点拿人手短的觉悟。
蔡堂燕把布袋塞脸盆,挎在腰间跟常鸣出门。常鸣忽然停下脚步,蔡堂燕险些吃一踉跄。他无声提过布袋,左手两只手指勾着,剩下三只拄腋拐继续走。
……这人可真别扭。蔡堂燕随意拎着脸盆跟上。
这两人头凌乱衣着普通,又大包小盆的,站路边等的士跟进城打工的农民工小夫妻似的。
蔡堂燕招来一辆的士,司机有意无意往常鸣的腿掠了一眼,常鸣正忙着把自己塞车里,腋拐和布袋给蔡堂燕抱着,先矮身进车再接东西。蔡堂燕坐进去时那盆行李拦在两人中间,拐杖横在脚边。
常鸣报了地址,车里便剩下收音机里的路况实播。他无聊地往她那边看,正好她那本书支棱出来,跟倒塌的墓碑似的。常鸣随手抽过,依然包了书皮,不知是否上次那本。蔡堂燕对书敏感,登时眼神就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