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身份低微,怎可在此刻出言提醒?
小孩子很有眼力嘛。
李成绮心中夸道,他好像才注意到面前站着的人一般,道:“哦,先生,给先生也倒一杯。”
青霭:“……”
他过去倒茶,神情中的担忧几乎掩饰不住。
谢明月居然也没说不要。
从前因为一边看书一边吃点心被谢明月温言劝说过的李成绮大感惊讶,难道真是人老心软,谢明月竟也随和起来了。
他半趴在桌面上,微微抬头仰脸看谢明月。
谢明月比他小几岁,如今还不到三十,人如清辉,半点不见倦意老态。
他打量的肆无忌惮,谢明月静静地任由他看着。
李成绮上辈子为君谨慎,任何可能给自己在史书上留下污点骂名的事情绝不沾手,行事从来合仪,他自下而上地看了一番谢明月,笑眯眯开口道:“这位先生生得比先前几位先生都好,”他顿了顿,好像深思熟虑要用什么词夸谢明月,“仙姿玉貌,远山芙蓉。”
少年人说这话时笑容狡黠,在故意使坏一般,然而露出的两个小酒窝又显得他乖极了,也无辜极了。
谢明月不以为忤,颔道:“谢陛下夸赞。”
青霭端茶,听到小皇帝这番话手几欲颤。
李成绮偏头看了眼面色白的青霭,吩咐道:“叫御膳房做碗,做两碗樱桃酥酪送来。”
青霭不解且忧虑,道:“是。”
他躬身退出书房,书房中唯余二人。
书房安静,好像能听见花叶落下的声音。
和谢明月在一起,李成绮总能感觉到难得的安静,谢明月并不少言,却如非必要不会开口同李成绮说废话,李成绮目光落在谢明月拿着的书上,道:“先生今日要讲什么?”
“先前三位先生为陛下讲过什么?”谢明月声音很温和,温和得足以这个很会见风使舵的小皇帝对他半点都不畏惧。
以李成绮听课之敷衍,他能记住三位先生的名字已实属不易,“霍先生欲讲老庄,孤不喜欢,叫他不必讲。”
谢明月闻言轻轻皱了下眉。
不知道是因为李成绮说他不喜欢,还是霍先生居然异想天开给小皇帝讲老庄。
“孤说不必讲,他犹不服气,”李成绮忿忿,似乎仍在对霍先生不满,“说谢太傅来亦会给孤讲老庄,”他舒了一口气,“先生也打算讲老庄吗?”
“臣不讲。”
得到保证,小皇帝喜滋滋地抚掌,“白先生讲政论,大赞先帝衡石量书,宵旰忧劳,乃是一代英主,许是周朝三代乱政,上天见怜,故而降下先帝,”他夸得十分真挚,“说不定先帝是天上星宿神君转世。”
谢明月淡淡道:“诚是。”
他不欲附和,甚至不愿多提。
谢卿,你对孤真很不满意啊。
李成绮脸上的笑容愈粲然。
“孤说了这样多,先生却还没说先生今日要讲什么。”小孩说话能无所顾忌地拖长嗓音,调子甜腻。
“陛下想听什么?”谢明月问。
李成绮坦白,“孤什么都不想听。”
谢明月治学严谨,和谢氏一族门风有分不开的关系,不然李言隐也不会力排众议,要谢明月给李成绮当伴读,数年读书时的朝夕相处,李成绮半点不愿意让谢明月为他讲课。
并非两人的关系已到了冰炭不投的地步,而是谢明月决不是能放着他在一旁嬉闹的先生。
与其要谢太傅让他给他上一年半载的课,李成绮更宁愿听白先生给他讲怪力乱神之事。
谢明月没穿官服,他乐得当不知道其身份,但如果他同太后说不想要这个先生了,则满宫尽知,以靖氏兄妹的性格,大约会按着他脑袋听谢明月上课,生怕得罪他半点。
所以只能谢明月自己不教,而不是李成绮说不要谢明月教。
乌黑长睫一压,谢明月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惊讶。
大概先前谢太傅见到都是名门子弟,芝兰玉树,李成绮便偏偏要在他面前做一回不可雕的朽木。
还得是烂到根里的那种。
李成绮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先前谢太傅说,只让孤粗通些学问,上朝时知道大臣们说什么就好,大臣说的尽是官话,有什么听不懂,听不得的,上课讲学何其无,孤不喜欢,先生,您已是孤的第四位先生了,可见教孤不是什么美差,”他双手捧脸,叹了口气,“您若是官运亨通,想来也不需要到孤这来受气。”
如谢明月这等已是万人之上的权臣还不算官运亨通,李成绮都想不到何为平步青云了。
谢明月亦不反驳,只道:“陛下欲如何?”
谢明月要是看不出他别有深意就不是谢明月了,李成绮眼睛一转,压低了声音道:“先生,孤已登基两个月了,不过还有四个月孤便能亲政,不如这样,孤同先生君子之约,先生不必管孤,先生来去自如,且熬过这四个月,孤与先生相安无事,待孤亲政,定然不忘同先生的师生之情,怎样?”
他不指望谢明月答应,只为给谢明月加深这孩子不可教的印象。
小皇帝很有些不用在正道上的小聪明,说起这话时似乎觉得自己聪明绝顶,得意洋洋地抬起脑袋,等待着眼前这位先生的回答。
谢明月将书放到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