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澈一时无言。
怪只怪谢明月一日杀三帝的事流传太广了,历朝历代废储君就废储君,没有废完就杀,还连立三个,连杀三个的道理。世祖以仁德治天下,待人多怀柔,像谢明月这样丧心病狂的臣子是破天荒的头一个。
他看着李成绮诚惶诚恐的脸,只觉自己再不说话,小皇帝就真吓的要哭了,道:“臣是玉京侯之子谢澈,家父参见过太皇太后之后便身体不适,不敢以病颜面陛下,只得令臣代见,请陛下降他不敬之罪。”
他说了一堆,李成绮却全然没听谢明月连仔细想想都不愿意都借口,只借着听谢澈说话的功夫,将她再打量一番,少年意气风,如挺拔玉树,只看着就叫人心旷神怡。
李成绮不由得感叹时光如流水,当年跟着谢明月来见他,走路踉踉跄跄,奶声奶气的小粉团子居然也长成这样出色的少年了。
谢澈是吧,孤抱过你。
李成绮心说。
谢澈觉得李成绮的眼神十分微妙,微妙得他甚至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这个眼神毫无恶意,令他不由得有些尴尬。
若是李成绮把愤怒恼恨表现得太明显,他反而会无动于衷,偏偏李成绮只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好像害怕一样,却让他顿觉愧疚。
顺便再感叹一下谢明月给他的差事真好极了。
“岂敢。”李成绮小声道,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了把那句你之前见孤吓哭了给咽下去用了多大的力气。
“既然陛下病体未愈,便不要站在风口上了。”谢澈贴心提醒道。
李成绮脸一下就红了,诺诺喃喃道:“小侯爷请。”
谢澈自然推拒在前。
倒不是他是个谦卑恭谨的人,而是李成绮看起来实在太羸弱无害了,颇给谢澈一种不能再这样欺负人的感觉。
李成绮惶然,但谢澈执意如此他又不敢坚持,只得走在前面,离谢澈不足两步,偏偏还要一步三回头。
谢澈:“……”
虽然这个姿态做作了点,偏偏小皇帝做的十分真诚,谢澈看着他已经微微有点湿润的睫毛,把所有想说的都咽了下去。
藩王世子进京,年纪尚小,不足弱冠,无强劲外戚为援,且朝中无人敢公开表示支持小皇帝,他这般恐惧亦情有可原。
待进入正殿,又在座次上推辞了一番后谢澈终于能坐下喝杯茶了。
李成绮则细声细气道:“孤与小侯爷有话说,你们都退下吧。”
这声音乍听起来不习惯,听久了却还不错,李成绮先前做文帝时要是拿腔拿调地说话,早有人觉得他生气黑压压地跪一地,少年人这样说话,却不显得造作。
李成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多可怜可爱。他在心中称赞自己。
谢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喝了一口茶便轻轻放下茶盏。
李成绮当下紧张道;“可有什么不妥吗?”
李成绮很清楚宫中的茶未必有谢明月府中的好,谢澈喝不惯很正常。
谢澈比起谢明月是个敦厚人,自然,谁和谢明月相比,在李成绮心里都是敦厚纯良之人,他不会当着见到自己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的小皇帝面前直言茶难喝,还得费尽心思找个理由搪塞。
谢澈觉得这茶不好,泡的更不好,水温早就过了适合的时候,茶汤太浓,苦涩太过,在他尝来就像浓些刷锅水一般,听见李成绮颤声问话,谢澈以为对方又胡思乱想了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便拿起茶盏,答道:“无事。”
李成绮松了一口气。
在谢澈看来李成绮太藏不住事了,放松时连肩膀都软了下来。
他垂,硬生生地又喝了一口进去。
“陛下为何不喝?”谢澈忽然反应过来。
因为他不想喝。
谢澈喝不惯,他更喝不惯。
“孤病刚好,太医说孤不能饮茶。”李成绮道。
他答的十分真挚,以至于谢澈根本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
在李成绮小心翼翼又满怀希冀的目光下,谢澈硬是喝了小半盏,若非李成绮开口,他可能还得继续闷头喝茶。
李成绮一面说话一面觑着谢澈的脸色,“孤能到京中,全需仰赖谢太傅,孤身上所有,皆因谢太傅之故所得,无有所谢,唯有之后宵旰忧勤,蚤朝晏退以报谢太傅。”
他说的很流利,流利得一看就是之前背过。
恐怕是御书房先生们教的。
谢澈心道。
谢澈对小皇帝还算有几分了解,知道小皇帝从不读书,背两本书就要闹得鸡飞狗跳,这话不是李成绮自己能说出来的。
谢澈听完只有一个疑问:他真知道宵旰忧勤,蚤朝晏退是什么意思吗?
谢澈没有反驳后面的话,却道:“非是家父择陛下,而是百官皆以为陛下可堪为人君,”还有李旒的信,他心中补充,“如今天下尽是陛下的,何必这般妄自菲薄。”
李成绮一下就不敢再多言,好似唯恐再说错话,惴惴道:“小侯爷喝茶。”
谢澈很悔不当初,他就是意思意思客气一下,李成绮却当成了责备。
谢澈憋闷地又喝了一口,但因为实在太难喝了,终于忍不住拿了块梅花糕放入口中冲淡苦味。
李成绮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觉得很好玩,其实未必是逗谢澈让他觉得有,而是谢明月这个老狐狸养出这么个脸皮薄好说话的孩子本身就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