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苍颢有点不耐烦。看了看方敏君,对她说:你这些天赶路受累了,回屋里歇着吧,我明日带你去看看这扬州城的风景。
沈苍颢完全变了一个人。宋昔瑶觉得,他甚至好像仅仅是有着红袖楼楼主外貌的陌生男子,连灵魂也不见了。他对她大雷霆。——当她红着双眼继续追问他有关木紫允的死因时。他挥挥袖便用内劲将她甩去了一边。她毫无防备,因而为略受了些震伤。他却只顾着跟来的女子游山玩水,纵qíng声色。
她感到不寒而栗。
再过了几日。桑千绿和谷若衾也回来了。使命的女子毫无意外重见了天日,渐渐变回了从前的轻快愉悦,她一看到宋昔瑶,就像顽皮的雏鸟一样飞扑过去,抓着宋昔瑶的手欢天喜地喊她:小昔瑶,你还欠我赌债没有还清呢,我可是没忘记的哦。谷若衾和宋昔瑶常常因为排行而争执,仅仅相差几天的出生年月,使她们谁也不服谁,彼此总是在对方的名字前面灌以小字,但这次宋昔瑶没有心思在同谷若衾逞口舌之快了,她眉间的yīn翳散不开,呆滞的将谷若衾望着。桑千绿素来心思细腻,见此qíng景,不禁担忧,问道:是不是生了什么事?
宋昔瑶猝然泪盈于睫,哽咽道:木姐姐,木姐姐死了。
一片哀号声。
到如今,红袖楼的玉罗七小主,便只剩桃纱绿帐中矗立的这三个人。诺大的楼庭院,显得清冷寂寥,甚至有几分yīn森。
她们曾在江湖散布了多少的传奇。但风光不再。
就连素来严谨沉稳的楼主,也变得陌生冷酷。沈苍颢就是踩着那片痛苦的声音回来的,携着娇滴滴的方敏君,神态在喜悦间还带着几分疏离,几分麻木。他看着桑千绿和谷若衾,道,你们回来了。正好,我有任务要jiao给你们。
三个女子面面相觑。
谷若衾最是沉不住气,抹了一把眼泪,嗔怒道:木姐姐死了,楼主却一点也不伤心,只顾着跟这个小丫头片子吃喝玩乐。况且,尸体还没有找到,难道我们就这样坐视不管了吗?什么劳什子的任务,这红袖楼散了垮了,不如就算了。说着,还狠狠的瞪了方敏君一眼。
桑千绿看谷若衾如此大胆,连忙扯了她的衣袖,示意她噤声。但沈苍颢却也没有因此恼怒,仍是那么不咸不淡的说:此次的任务,是要你们去西域寻找三件宝物,一件是当年天龙寺失窃的碧血佛舍利,二是沙漠中的奇花逐月青鸾,三是锦尾玉兔。你们一人挑选一件,自己商议去吧。
楼主。桑千绿跨前一步,皱眉道:这三件宝物要找齐并不难,我们当中,只要任何一人,都可以独立完成此任务。宋昔瑶便也接口,纵然在是棘手,哪怕生死攸关,红袖楼也从未有过一面濯香令同时分派给三位小主的先例,楼主做如此安排,的确有欠妥当。
沈苍颢抬头。
谷若衾的愤怒,桑千绿的忧惶,宋昔瑶的愁伤,皆是透过各自凛然铿锵的眼神散出来。沈苍颢感到如芒刺在背。冷不防的一阵痛楚揪扯的感觉袭遍全身,他抱头屈膝弯下身去。方敏君慌忙的扶住他,他只喊头痛。蹒跚着向后院而去。
局面僵持。桑千绿等人,谁也不肯接那面寻宝的濯香令。沈苍颢作为一楼之主,从没有如此失威仪,但他也不怒,好想他所有的重心都只落在方敏君的身上。疑惑是由宋昔瑶最先提出来的,她说:总觉得方敏君那女子有些古怪。
哦,试了,她有一本奇书。谷若衾拍拍手掌,说起在桑青小筑生的事qíng。宋昔瑶听罢,直皱眉头,但却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只觉得全身都不自在。散碎的念头在脑海里时隐时现,困扰了她一整天,夜里经过书房,看见微弱的灯光,一阵风轻轻chuī开了虚掩的窗。
伏案疾书的人,是方敏君。
宋昔瑶不禁好奇,看她神色慌张,时而擦汗,时而抚胸,好像颇为痛苦,但手却不停,密密麻麻一行一行写下来。宋昔瑶如猫魅一般潜移至窗畔,靠得近了,正好能看见那些龙飞凤舞的字。她骇然的吃了一惊。旋即越窗而入,像气势凌厉的鹰,落在方敏君的面前。
方敏君脸色大变。
宋昔瑶的介入,是方敏君不曾预计的。彼时她正在写清韵银狐咏絮三位小主被迫妥协离开扬州前往西域,在寻宝中途遭遇险阻重重相继丧命,而红袖楼便不复存在。那些恶毒惊骇的字眼,惹得宋昔瑶怒火狂烧。
可她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方敏君虽然险恶,但她说的话却并无道理。她说:我不放坦白的告诉你,有些事qíng,原本是要生的,却被我篡改,我已因此受到牵连,有病痛缠身经脉逆行之症,而沈大哥的命运,受影响最深,也便有些混沌枯蘼,他的状况是如何,你也亲眼看见过,晕眩,心悸,jīng神涣散,qíng绪恍惚,你如果毁了我,或者毁了这本书,能保证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么?你若不怕,也大可赌一次,但若赌输了,事qíng便去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你莫要后悔才好呢。
宋昔瑶眼睁睁的看着方敏君扬长而去。她心乱如麻。无计可施。但也知道的确不可莽撞,须得从长计议。
夜凉如水。
她失魂落魄的走回房间。闭了门。突然,觉得胸口有如被撕裂一般难受。她猝然打翻了刚点燃的烛台,烛光灭了。
她感到自己犹如陷进泥潭,一点一点地,丢失了身体的温度。
月光被乌云遮蔽了。
风声如泣。
方敏君又怎会让宋昔瑶有机会予她反击。她说的那些话,只是想暂时唬住宋昔瑶,使她不敢轻举妄动。实则她自己清楚,所有的事qíng,都是她一手pao制,只要将书毁去了,这些被扭曲的现实便自然而然的回到正轨。但她出的那扇门,暂时安全了,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阻止宋昔瑶将她的所见所闻再告诉别的什么人。更加不要让她在改变主意突然转回来杀她。
只是一点心理与时间上的较量。
她胜了。
她神qíng诡异的打量着她视若珍宝的书册。上面有的墨迹未gan。是她在某一处段落之后的空隙用小字补上:
宋昔瑶,猝死。
然后再后来那些寻宝的qíng节里一字一句的,将和宋昔瑶有关的墨画除。就这样,夜阑风chuī雨的院落,少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