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了点头,&1dquo;杨老的话简而言之,就是要割rou补疮,即便把南苑掏空,也在所不惜。北方军qíng刻不容缓,的确不能放任不管,可是老可知道怀宁流民成灾,几乎要把南苑拖垮了?我大邺疆土,共有八位藩王,试问老,现如今赈灾的有几位?灾民一到境内,立刻往南苑驱赶,是另七位藩王的共识。朝廷至今未出一担粮糙,一车煤炭,那几万流民吃了一年,粮食究竟打哪儿来?老拿朝廷比作一家子,既然如此,人人都应当分担。南苑的用度本来就比其他各处大得多,不考虑他们的难处,一味索取,把这米缸倒空了,是打算把南苑变成第二个漠北吗?”
内大臣们没想到这位深居闺的长公主,竟有这么了得的口才。以前常听说她胆小,谁知讨论起民政大事来毫不含糊。不过她针锋相对,令这些不可一世的老很生气,谢道直调开了视线,倨傲道:&1dquo;殿下因私偏袒,臣等却不能妇人之仁。天下之事,本就能者多劳,人人把责任搁在一旁只图自保,那国将不国,是殿下愿意看到的吗?”
婉婉被他气得变了脸色,她早就知道这些内大臣昏聩,但如此不计后果,倒真应了有其君,必有其臣了。
她怒极反笑,&1dquo;解老是说我徇私qíng么?我曾经亲自入怀宁查看灾qíng,解老去过么?官员贪腐,侵吞十万石粮食,南苑王yù哭无泪,解老又见过么?江南鱼米之乡,就因为这一句话,那里的百姓税赋比别处高,要捐漕粮,赈济灾民,还要供养水师,修缮船只。朝廷向藩王施压,最后承受的是百姓,藩王有亲疏,难道百姓也有亲疏吗?请老不要因政事无力应对,就将重担推给南苑,这样做无异于自毁长城。把最后一点积淀都损耗殆尽,将来遇事,又有哪里能为后盾?”
这种事上争辩起来,可顾不得她的身份了,解道直也和她卯上了,高声道:&1dquo;殿下是女流,朝政大事本不应当同你说,但今儿既然谈及了,咱们不妨好好议一议。南苑历来就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宇文氏独霸江南两百余年,圣祖曾经说过,祁人善战,不可不防。朝廷对南苑的戒心,不因长公主下降而松懈。现如今神州大地处处饥荒,唯独南苑钱粮满仓,殿下这样维护南苑,臣等除了猜想殿下护夫心切,不得不生出别的忌惮来。殿下爱民如子,原来关心的只有南苑百姓。如此坐看南苑势大,难道有窃国之心不成!”
婉婉从没受过这样的冤枉,气过了头,只觉胸口骤跳,手脚冰凉,到最后几乎站不住,要瘫倒下来了。她一则愤怒,一则心寒,内竟然能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些话来,皇帝跟前必然也灌输了不少,所以才演出了扣留她作为质子的戏码。她应当怎么办?怎么才能从这个可恨的圈子里跳出去?没有他们指鹿为马的本事,永远只能处在下风。
皇帝眼见闹得不可开jiao了,厉声喝了声放肆,指着解道直一通臭骂:&1dquo;你身为辅,本事全花在和女人斗嘴上了,朕都替你臊得慌!北方大军要军饷,别打南苑的主意,你们内想辙,想不出来,给朕卷包袱回家带孩子去!还戳在这里gan什么,要让锦衣卫请你们出去吗?滚,别惹殿下生气!”
两个内大臣灰溜溜退出了承光殿,到门外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皇帝临时改了主意,不为别的,是为婉婉。瞧她的jīng神头不大对劲儿,铁青着脸色,一副摇摇yù坠的样子。他忙上去搀住她,急切道:&1dquo;妹妹,你顺口气,别吓朕。朕骂他们了,他们的奏本朕全不准,你高兴点儿,朕都听你的&he11ip;&he11ip;啊,妹妹,快捯气儿,捯气儿啊!”
他抱住她,让她靠在肩头,一面宽慰一面在她背上轻拍。
她缓了半天才哭出来,断断续续说:&1dquo;二哥哥,你为&he11ip;&he11ip;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们是&he11ip;&he11ip;一个妈生的呀!”
皇帝没辙,不住赔罪:&1dquo;是哥哥做错了,你别伤心,有什么话,等你好些了再说。内奏议,是他们的本分,准不准在朕。咱们嫡亲的兄妹,你心里的想头大可以和哥哥说,何必把自己急得这样!”转头叫崇茂,&1dquo;快传太医来,给殿下诊脉。”
婉婉扣住了他的手,&1dquo;不要再打压南苑了,哥哥听我一句劝吧。”
&1dquo;好好好。”皇帝一迭声说,&1dquo;都依着你。”
&1dquo;再求哥哥,放我回南苑,让我和丈夫在一起。”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此,灼灼看着他说,&1dquo;我想良时,再见不到他,我恐怕要活不下去了。”
皇帝的视线定格在她脸上,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一样,看了一遍又一遍,试图从那双明亮的眼眸里勘破什么。婉婉见他犹豫以为有望,重振作起来。可是半晌他别开脸,不耐烦地叫了声崇茂,&1dquo;太医怎么还不来!”
☆、第61章酸风she眼
婉婉闭上了眼睛,已经没有任何指望。她知道,这辈子也许再也回不了南苑了。就算良时放弃爵位,他仍旧是朝廷心头的一根刺,扎得太深,只要他还活着,便永无宁日。
既然容不得他,为什么要让她搅进浑水里来呢。大哥哥一再不让她沾染,二哥哥却把她送进了dong房。可能她的作用就只是怀上他的孩子,然后作为钳制他的工具,可是二哥哥有没有想过,万一他放下了,不在乎了,这么做除了给他兴兵的理由,还有其他吗?
内的官员,是一帮酒囊饭袋,酸儒治天下,天下安得太平!她很小的时候,曾经在爹爹的大宴上听见他们背后嘲讽,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宇文氏当初在祁连山下烧杀,几度yù进犯中原,太祖皇帝那时如果当机立断,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多好。结果给他们封藩,把他们安置在江南,谁也没想到江南两百年后会变得那么富庶。早知道应当把他们贬到漠北去,让他们茹毛饮血,活成牲口&he11ip;&he11ip;
这是她唯一一次有求皇帝,铩羽而归,绝不会再提第二次。他让她留在西海子安养,她如何继续面对这张脸?太医给她诊了脉,说殿下不过怒火攻心,qíng绪平缓些就好了。她挣扎着站起来,既然没有大碍就回去吧,这个地方她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出大宫门,太阳明晃晃的,虽热力不足,依旧照得人眼花。她很不适,整个身体几乎全压在铜环身上,铜环毕竟是女人,半抱着她,连台阶都不好下。
金石在辇车前看着,犹豫了下,还是放下马缰迎了过去。
她很虚弱的样子,脸上覆着一层薄汗,似乎迈不动步子了。他伸手来接,打横把她抱了起来。她迟钝地看他一眼,嘴唇翕动,没能出声音。
到这个时候大概还惦记着男女有别吧,她是尊贵的公主,一个臭千户,怎么配近她的身。他没理会,稳稳把她送进车里,转身命校尉先行回府传话,把府里待命的医正和医女都召集起来,以便为殿下会诊。
辇车动起来,他坐在马上回头望,车门里静悄悄,公主很多时候都是无声无息的。
细想想,确实觉得她可怜。怀着身孕的女人,本该花儿一样地活着,她却天天忧思,日日牵挂。没有丈夫在身边挡风遮雨,她要一个人面对变故,她曾经是孝宗皇帝的心头rou,现在过成了这样,不知huang泉下的孝宗作何感想。
婉婉蜷在锦垫上,一阵阵觉得冷将上来,从小腿肚开始,蔓延到腿根,蔓延到腰腹。她隐隐觉得不大好,紧攥着两手,手心里满是汗,指fèng都濡湿了。她想叫人,不知道该叫谁,心里凄凉又慌张,只盼快点到家,她好像要坚持不住了。
辇车终于停下来,她动不了,下不了车。车门打开时,凉风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寒噤。铜环惊惶叫她,她伏在垫子上,连喘息都带着颤抖。金石又把她抱出来,平托着,尽量让她伸展腰身。她轻轻嗫嚅了句&1dquo;肚子疼”,他听在耳里,心悸不已。
二门内乱作一团,卧房里脚步声匆促,她躺在netg上,感觉身体是腾空的,仿佛魂魄随时会离开躯壳。医正给她诊脉,诊完过后到外间开方子,李嬷嬷问他qíng况怎么样,医正低声说话,不知说了些什么,她的奶妈子呜咽起来,&1dquo;我可怜的&he11ip;&he11ip;”
她很害怕,想抱一抱肚子,可惜抬不起手。落地罩外人来人往,她静静卧在那里,药吊子咕咚咕咚作响,房间里很快弥漫起了中药的香味。
不知道孩子能不能保住,她想起批命的那句&1dquo;六亲皆无靠”,顿时泪如chao涌。罢了罢了,缘浅亦由他吧,她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隐隐约约的痛,其实倒不怎么剧烈,不过提腰及腹,钝钝的,痛起来像戏台上擂鼓,浩浩的一片,然后又平静下来。她知道不妙,总还留着一丝希望,就这么延挨着,喝点药,说不定能挺过去。可是天黑了,最后一片日光消失于窗棂上,她的痛也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伴随着小酉的一声&1dquo;见红了”,有什么从她体内剥离,她挽留不住,身体一下子空了。
是个男孩儿,她们没让她看一眼,就匆匆处理掉了。婉婉还记得昨晚的第一次胎动,他已经是个活络的好孩子了。可惜她没能照顾好他,他死了。
张嬷嬷在边上守着她,抚摸她的头,她脸上的麻木和空dong叫她害怕。她急切地叫了声殿下,颤声说:&1dquo;你还年轻呐,滑了一胎不要紧,养结实身子,还能再怀。”
她嗯了声,&1dquo;是啊&he11ip;&he11ip;可我觉得对不起良时,没脸见他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进她的鬓角,张嬷嬷替她掖泪都来不及,只能不迭安慰着:&1dquo;王爷不会怪你的,这也是形势bī人。你听我说,小月子里不能哭,哭了会瞎的。好孩子,你擎小儿吃我的奶,是我一寸一寸捧大的,你这样,比割我的rou还疼。你要嬷儿怎么样呢,要是能换回小世子的命,我这就死去也成啊。”
然而再多的话都是无用,悲痛止不住,泪也止不住。她闭上眼睛,眼前都是良时的泪眼。如果他知道了消息会怎么样?会怨她吧?她这么没用,连孩子都保不住。二哥哥拿嫡子牵制南苑的计划也要落空了,一个病怏怏的妹妹,人家还稀罕吗?
那厢老五的飞鸽传书到了,长公主力保南苑,舌战内,以至于伤了胎气,孩子没了,据说是个男胎&he11ip;&he11ip;
他站在日光下,脸色铁青。
心就像个容器,装满了各种各样极端的qíng绪,一把利刃无qíng翻搅起来,搅得他血rou模糊,搅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的一生,并不平静。南苑经历过太多风1ang,自从太王爷把爵位传到他手上,他没有一天是松懈的。本以为无论生什么事,他都可以咬牙坚持住,可这次怎么办?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的女人,他的儿子,成了他优柔寡断的牺牲品。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是他考虑得太多,如果早一点起战争,也许婉婉就不会弄得现在这样。五个月的孩子小产,她有多痛,他不敢想象。他恨大邺、恨慕容高巩,恨那个龌龊的朝廷,更恨他自己。他提着剑在院子里疾走,见什么砍什么,用尽所有力气,把眼前看到的一切统统都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