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因儿子称帝,才一跃坐上太后位置的,没有当过皇后,永远是一大遗憾。
一只细小的蛾蚋飞过来,落在她的生色花大袖衣上,她拿袖子拂开,自觉话题太沉重,便转而问五哥好不好,&1dquo;待他心里的郁结散了,我同官家说,择个宗女作配他,日后在朝中也是个保障。”
郭夫人道:&1dquo;一时半刻拔不出来,时候长些就好了。都是命,人总要认命才好。”说罢顿下来,&1dquo;我一直在想,太后有什么理由阻止你封后?官家无子,你如今怀了身孕,不是顺理成章的么?”
秾华便把香珠的经过同她说了一遍,&1dquo;我没有西域的朋友,也没有机会接触西域的东西,说那毒叫颠茄,我真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可是它就掺在木樨花里,嗅多了麻痹人的知觉,官家那时险些丧命,我想起来便觉得害怕。禁中谁能有这样大的本事下毒呢,思来想去,似乎只有梁贵妃了&he11ip;&he11ip;”她归她说着,突然现郭夫人愣神,便叫了声孃孃,&1dquo;你在听我说话么?”
郭夫人脸上似乎还留有残余的震惊,喃喃道:&1dquo;颠茄&he11ip;&he11ip;有微香,半人高时毒xing最烈,可入药,也可制香驱病&he11ip;&he11ip;”她沉默下来,站起身一笑,&1dquo;太后的寝宫在哪里?你带我去会会她。”
秾华有些惊讶,&1dquo;孃孃要去见太后?”
郭夫人在她手上拍了拍道:&1dquo;你落地,只在我身边待了九个月,我未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很对不起你。如今你离后位仅一步之遥,我总要帮你一把的。莫怕,我去见她,她不敢将我怎么样。有些事剑拔弩张反而不好解决,软刀子来去,叫她有苦说不出,事qíng就成了大半了。”
秾华怔怔的,颔道好,命秦让引路,一直将她送进宝慈宫门。
沿阶陛上去,到了殿前往内看,并不见太后踪影。门上侍立的宫人纳福,&1dquo;与李娘子请安。”复向郭夫人行一礼。
她应了,问太后可在,话音才落,见太后披着道袍从偏殿出来,往门上不经意瞥了一眼,这一眼便顿住了。阔别十七年再聚,又是潜意识中的宿敌,其qíng可想而知。
太后显然没想到,脸上神色微变,看着郭夫人和秾华福下去,半晌没有开口。自然也是不知说什么好,加上有些厌恶,径自往正殿里去了。
秾华同郭夫人jiao换个眼色,趋步跟了进去。她敛起不满,扮出笑脸温煦唤声太后,比手引荐道:&1dquo;这是我孃孃,官家赐了安国夫人的封号,今日来与太后见礼。”
太后还算有风度,没有将人轰出去,只是态度不怎么好,多少有些倨傲,&1dquo;安国夫人在汴京还习惯罢?老身记得多年前你也曾在汴梁生活过,故地重游,虽换了身份,日常应当可以应付的。”
郭夫人谦恭应了个是,&1dquo;彼时我与从风入禁中为太后调制香料,与太后曾有过几面之缘。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后风采不减当年,令人羡慕。”
太后审视她一眼,郭夫人穿着外命妇的大袖常服,因丧夫,缎子是素色镶蓝边的。郭绩年轻时便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如今虽往四十上靠了,面貌却不显老。她来,她并不感觉惊讶,只是提起李从风的名字,那死水一样的心湖不由微漾了漾。
她未说话,表qíng也淡漠。郭夫人回身对秾华一笑,&1dquo;我与太后多年未见,想叙叙旧。你有孕在身不必作陪,且回涌金殿去,我一会儿过去寻你。”
秾华不知她做什么打算,迟疑望了她一眼,郭夫人神色平和,只说去罢,将她打了出去。
总归纠葛是从男人身上起,于太后来说,自己那时已经生下今上,是有夫家的人。再对别的男子动qíng,说出来有违妇道。郭夫人呢,抛夫弃女那么多年,最后令结丈夫郁郁而终,也有愧疚之处。所以谈及那个名字,彼此都难免嗒然。
不过太后眼下自有她骄傲的地方,她的儿子灭了郭绩的国,郭绩虽被善待,到底等同阶下囚,想起这个,她便有种高人一等的快感。她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她,&1dquo;你我并非旧友,有什么旧可叙呢?”
郭夫人依旧带着笑,&1dquo;无旧可叙么?那也不要紧,我们如今结了儿女亲家,也可以谈谈别的。”
太后讥诮道:&1dquo;儿女亲家?这话过了。后宫嫔御众多,岂是个个能与老身称亲家的?”
郭夫人也不恼,未等她相请,在玫瑰椅里坐了下来,&1dquo;待我秾儿复登后位,这亲家不是也是了。”言罢抬眼凝视她,&1dquo;我今日来,不想同太后兜圈子,开门见山说话,也省得1ang费工夫。”
太后闻言冷了脸,&1dquo;安国夫人胆子不小,你可知道在同谁说话?初见时我是贵妃,你不过是商妻。再见面我是太后你是战俘,你何来这样的自信同我论长短?”
她也只剩这点优越感了,郭夫人的一生像行走在1ang上,高一程低一程,没有承受不了的委屈。所以她那几句带刺的话,于她无关痛痒。她平心静气道:&1dquo;原本我应当直接面见官家,只是怕让官家为难,才转而来见太后的。太后稍安勿躁,可否摒退左右?有些话不能落人耳,传出去会出大事的。”
她故作神秘,弄得人无端忐忑起来。太后扬手将人遣退了,姑且看她耍什么花样。她两手端正压在膝上,语调变得很慢,似乎是边说边回忆,&1dquo;我与从风入禁庭,那年好像刚满十七岁,正是秾华这样的年纪。从风善制香,他的香不单能怡神悦心,还有化解病症的功效&he11ip;&he11ip;太后有腹痛盗汗的宿疾,五月作,九月而止,是这样罢?”
太后怔了下,&1dquo;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抿唇笑道:&1dquo;从风调香,我常替他打下手。虽然他不同我细说,我辩香识味,多少也能看出些端倪来。若我没记错,太后金香的配方是这样的:龙脑两钱、麝香一钱、jī舌香三两、甘松、独活各一两,与半钱颠茄相和,调香油搓成豆大香丸缚于脐上,可治腹痛,也可香体,对么?眼下jiao三月,再过几日太后又该制药了。龙脑麝香之类的不难寻,难就难在颠茄,产于西域,中原很难得见。我听秾华说起,她曾替官家做过手串,谁知木樨花中被混入了颠茄,险些要了官家xing命。可是遍查众嫔御,一无所得&he11ip;&he11ip;那是必然的,殿前司搜的是娘子们的所,想来无人敢入太后寝宫翻找,所以才会石沉大海。我一直以为对qiang敌可以下狠手,没想到对自己的儿子,太后也有这样的铁腕,真真叫人刮目相看啊。”
她洋洋洒洒说了半天,越说太后脸色越惨白。猛地拍了方几道:&1dquo;一派胡言,你竟敢往我身上栽赃,难道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郭夫人还是那个模样,&1dquo;我又不是来找太后打仗的,好好说着话将人杀了,太后在官家面前也不好jiao代。”顿了顿想起来,&1dquo;香丸需装在坛中埋于桃树下,一个月后取出烘gan方能用&he11ip;&he11ip;”边说边回头往殿外张望,&1dquo;我来时看见宝慈宫东南角有棵桃树,上那里碰碰运气,也许能挖出东西来也说不定。”
太后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神色变得慌张。说她未动杀机,不尽然。可是就如郭绩所说,现在有异动,分明是做贼心虚。她心里挣扎不已,似乎已经无法反驳了。她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不过是想堵住她的嘴,让她的女儿登上后位罢了。太后颓然靠向椅背,力道都被抽光了似的,有气无力道:&1dquo;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帮官家下决心向绥国开战,从未想伤他xing命。”
郭夫人点了点头,&1dquo;我想也是,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人乎?但话若传到官家耳朵里,官家一定不会这么想。如果我是太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让针过,针也必定让你的线过,相安无事,岂不和美?我秾儿经受的磨难太多了,我不希望她一辈子因为太后的固执经历更多坎坷。太后放他们小夫妻一条生路,我便对太后立誓,永不将这事透露给第三个人知道。公平jiao易,太后看可好?”
太后静静听完,突然掩口笑起来,&1dquo;郭绩,你莫装得冠冕堂皇。你一心要让你女儿为后,还不是私心作祟!你怕在钺国朝不保夕,有皇后护着你,你好苟且偷安,我说得没错罢?”
她也算是个明白人,如果硬要往那上牵扯,倒也说得通。郭夫人并不否认,&1dquo;我是为秾华,也是为高斐。如果有必要,我这个当母亲的可以为儿女去死,太后做得到么?”
她似笑非笑看着她,太后很觉刺眼,恨不得将那张假面从她脸上扒下来。然而不能,把柄在她手里,焉知她来前有没有准备,只有暂且安抚,再命人杀之了。
她长长吐了口气,&1dquo;安国夫人的话,我仔细考虑了,似乎是个双赢的局面。其实秾华这孩子一入禁庭我就很喜欢她,只是后来立场不同,怪可惜的。如今你替我下了决心,也是机缘,那就依夫人的意思办吧!”
郭夫人蓦然觉得心头一松,&1dquo;如此甚好。太后也不必担心我说出去,即使官家知道,也不会将太后如何的。毕竟官家是太后所生,官家不能弑母,大不了如太后所说,送入延甯宫罢了。太后不必担心寂寞,真到了那时我与太后作伴。闲暇时聊一聊过去,聊一聊从风,想来也轻松惬意吧!”她笑着说完,起身优雅行了个礼,&1dquo;那妾便告退了,希望明日就听到官家册封皇后的好消息。太后不必相送,请留步。”她自说自话着,提裙走出去,只余殿里咬碎了一口银牙的太后。
管她呢,且让秾华复位再说吧!她不将事抖到今上耳朵里,只是不想让秾华背负骂名。已经在紫宸殿闹得沸沸扬扬了,再有什么变故,众臣头一个想到的便是皇后陷害太后,王太后反倒成了无辜受害者了。所以让她自去要求,只要诏书颁布下去,秾华的位置便稳如泰山。至于她自己以后怎么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太后果然信守承诺,次日朝会上态度有了鲜明的扭转,主动要求册立李氏,令在场众臣大感讶异。
今上当即命宰相拟诏,散朝之后颁旨。旨意到时,皇后正在窗下纳衣。要跪地谢恩,他忙搀住了,说皇后有孕,可得特许。
她捧着金印,手里沉甸甸的,眯眼道:&1dquo;官家可知太后为什么改了主意?”
他脸上带着一点jīng明的笑意,&1dquo;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都知道。”
她哦了声,&1dquo;比如呢?”
&1dquo;比如贵妃中毒是太后的一石二鸟之计、比如阿茸下毒,事先知会我的人是崔竹筳&he11ip;&he11ip;”
她听得惘惘的,他不动声色,就能悉知天下事,她怀着敬仰的心qíng对他顶礼膜拜,&1dquo;官家其实是神仙吧,能掐会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