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难过,在梧桐树下挖了个坑,把它埋了。金姑子说野兔不像家兔,不习惯被豢养,有时候并不是照顾得不好,是它自己转不过弯来,把自己耽误死了。所以兔子也甚有骨气,她受了启,开始称病闭门不出。期间秦让来过一次,给她送了好多东西。她道了谢,委婉表示不必把她的境况传到官家跟前。只是受了寒,小病小灾没什么大不了。官家目下正忙于应对战局,让他分了心不好。
秦让诺诺应了,又说:&1dquo;官家很是惦念圣人,几次想来,最后都因事耽搁了。臣临出宫,他嘱咐臣带话给圣人,请圣人一定照顾好自己的身子,除夕那日就接圣人回宫,请圣人暂且按捺。”
她点头道好,拇指轻轻抚摩鸾形玉佩的纹理,那是冬至那天他亲手给她结在衣襟上的,她天天盘弄,玉带了她的体温,爱不释手。
&1dquo;官家身子可好?”她说,&1dquo;又有好几日没有见他了,如今没法陪在他身边,一切要靠你们了。”
秦让道:&1dquo;本就是臣等应当的,圣人不吩咐,臣等也会尽心尽力。官家前阵子有些咳嗽,不过用了医官开的药,目下已经好多了。”
&1dquo;怎么咳嗽,是受寒了么?”
秦让没好回话,只说是。心道她一定忘了军头司前她yù撞墙,是官家拿身子阻挡。那一记撞得不轻,连着咳了好几天,到昨日才渐渐止住了。
他们宦官,不懂什么爱qíng不爱qíng。有权有势者也置房置地娶娘子,不过都是搭伙过日子,谈不上爱。现在看今上和皇后这样煎熬,可见爱qíng不单伤心,还易伤身,虽然令人目眩神迷,却委实不是个好东西。
秦让去了,她开始不见人了,每天的饭食都是定点送进来。金姑子和佛哥初九中晌先出去与崔竹筳汇合,只剩她一个人,心里燃着一盆火似的,要离开了,紧张得手脚冰冷。坐在netg上听得见西北风里夹带了砌墙的动静,她把被角掀开,底下藏了一套农妇的衣裳,灰麻布短褐,绿色襦裙,穿上看看,再美的人也美不起来了。她笑了笑,扯块角巾把头包好,然后坐在netg上静静盯着案头莲花漏,见那漏箭缓慢上浮,终于指在了申正上。
空中响起了pao竹,不一会儿传来羊群的叫声。她知道时候到了,起身往外,想起手里的玉佩,犹豫了下,还是折回去,端端正正摆在了枕头上。
要走就不要留恋,走得gangan净净的,才能开始的生活。她咬了咬牙开启殿门,外面正乱着。从天而降的一群羊,落在钺人的眼睛里,立刻变成了盘中热气腾腾的美味。这些羊没有来历,到处乱窜。穿过前面的桃花dong,撒蹄直朝瑶华宫而来。
桃花dong是北瓦子有名的jì馆聚集地,行们入夜开始接客,白天都在休息。申正恰好是睡了一天起netg,倚窗梳妆的时候。窗外一群无主的肥羊跑过,那些美jì坐不住了,呼朋引伴追赶出去,羊群奔向瑶华宫,美jì们也奔向了瑶华宫。戍卫的禁军被团团围住了,羊在腿间穿梭,美jì们为了逮羊,也在腿间穿梭。羊膻伴着胭脂的香味,有种奇异而晕眩的协调感。
瑶华宫里的道姑们不能gan看着,卷起袖子参与了进去。法不责众,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一斤羊rou九百钱,吃上一口不容易。众人奋力扑赶,嘴里大叫着&1dquo;契丹羊,膏嫩第一”,穷凶极恶,丑态百出。
秾华趁乱从便门出去,作势抓羊,抓着抓着就走远了。越走越远&he11ip;&he11ip;没有人现她,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禁军东张西望好不快活,大概过后就要被治罪了,也只有对不起他们了。
她脚下生风,往景龙江边狂奔,远远见一架马车向她驰来,崔竹筳披着大氅挥着鞭子,将到近前时略减缓了度,伸出手来轻轻将她一拽,便拽进了后面车厢里。
金姑子和佛哥都在,彼此相视一笑,有种劫后余生的暗喜。她推窗往外看,快活地叫了声,&1dquo;先生,我逃出来了!”说着大笑,笑得眼里迸出了泪花,笑得失声哭出来。
崔竹筳知道她心里难过,只道:&1dquo;有什么话等安全了再说,坐好。”
金姑子和佛哥来搀她,细声道:&1dquo;多亏崔先生聪明,用了这个计策。要是明枪明刀地抢人,只怕要耗费些人手,动静也大。”
&1dquo;不过他的家底大概已经被掏空了。”她无奈地笑了笑,&1dquo;瞒不了多久的,等道姑们现送的饭没人吃,就会进去查看。我们得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去,否则就来不及了。”
可是他们并未出城,不知兜了几个弯,崔竹筳将马车驰进了一所宅子里。
外面暮色四合,他来替她们开门,伸手让她搭。秾华纵下来观望,迟疑着问:&1dquo;这是哪里?先生怎么不带我们出城?”
宅中有个上了年纪的人上来行礼,一手挑灯,一手给他们引路。崔竹筳道:&1dquo;大隐隐于市,这里原本是个殿头的私宅,当初云观就安身在这里。我们今日不能出城,需等两日。我命人驾了另一辆车混淆城门禁军的视听,若盘查起来,他们必定含糊其词。诸班直往城外穷追不舍,城中反倒更安全。等风声不那么紧了,咱们再出城不迟。”
秾华点了点头,心里却仍旧不太放心,他看出来,安抚道:&1dquo;不要紧,就算查也查不到这里,否则云观早就被捉了。”
汴梁城中有这样一个死角倒很稀奇,她一向听他的话,如此便安下心来,只是有点愧对他,低声说:&1dquo;我这下子又连累了你,要害你跟着亡命天涯了。”
他笑道:&1dquo;我若不帮你,这世上还有谁能帮你?靠你自己的办事,连这汴梁城都出不去。当初我随你到这里,就算到会有这么一天的。我来大钺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了保护你。”
这番话谁听了都会很感动,秾华想起半年前入绥宫时对他的嘱托,患难的时候他还在,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吸了吸鼻子,&1dquo;那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出城?”
他说就这两天,&1dquo;我让人出去打探门禁上的qíng况,松懈一些了就走。”
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又是派人驾车,又是遣人打探的,还买了几百只羊,那得花费多少钱啊!她悄悄觑他,心里感觉困惑。他倒是大方同她对视,&1dquo;忘了汴梁城中还有绥国的人了么?你在禁中的遭遇不是秘密,助你出逃,也是合qíng合理。只不过&he11ip;&he11ip;”他看了金姑子和佛哥一眼,&1dquo;人多目标大,若不散开走,只怕引人注目。待出了城就兵分两路吧,你们身手好,足可以保护自己。公主jiao给我,出不了岔子的。”
金姑子为难地看着秾华,&1dquo;婢子不在公主身边,实在不能放心。回绥国只有一条近路,就算分开走,一前一后又有多大意义呢。”
他却不说话了,瞧了天色道:&1dquo;让阿叔领你们回去歇息吧,宅子里的灯不能点得太晚,睡下了就chuī灭,免得引人瞩目。”
佛哥和金姑子没法,只得福身去了。他在她对面坐下来,微微一笑,还是原来那种温雅圆融的样子,&1dquo;我听她们说你想回绥国?”
她嗯了声,&1dquo;天下之大,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故土难离,所以还是要回去。”
他蹙了蹙眉,&1dquo;你想过回去后会面临怎么样的窘境么?你曾经是大钺的皇后,那些愚昧的绥人不能将殷重元怎么样,可能会拿你泄愤。也许会烧死你,也许会把你吊在城楼上,你愿意这样么?”
她愣了下道:&1dquo;郭太后终是我的母亲,现在两国已经开战了,她不明白我的难处么?”
他摇头说:&1dquo;你想得太简单了,国家利益当前,别说是外姓,就是崇帝的亲骨rou,该割舍时一样要割舍。你未能完成他们jiao给你的任务,他们会觉得你投敌了,是jian细。必要的时候也许拿你作为要挟钺国皇帝,阻止大钺入侵的手段。你在钺国也好,在绥国也好,身份尴尬,处境也尴尬。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回去任人宰割呢?”
他说得有些道理,她也知道自己举步维艰,可是不回绥国,她又能去哪里?她一脸黯然,&1dquo;那依先生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办?”
他说:&1dquo;去乌戎吧,我在乌戎有个朋友,到了那里不愁生计。”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1dquo;大钺若吞并了绥国,我落入乌戎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先生没有考虑过么?”
他倒窒了下,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她。她抿唇笑了笑,&1dquo;所以我宁愿回绥国,也不愿意被乌戎人擒获。注定要遭人利用,不如将机会留给母国。我这趟出逃,不知前路如何,本来不想通知先生。先生怜我,我很感激先生,等到了城外,先生就同我们分开走吧!先生可以独自去乌戎,你是脱的人,不要被迫卷进战争里来。”
他叹了口气,&1dquo;我何尝脱了,我从来就是个俗人&he11ip;&he11ip;我曾答应过你父亲要照顾你,你如今正是孤苦伶仃的时候,那两个本就是绥宫的人,对你有几分真心?只怕大难临头各自保命,谁还记得你!你要回绥国,绥国正是烽火连天的时候,回去无异于送死。这样吧,你跟我去庐山,我们到那里隐居,从此不问世事,你看可好?”
庐山属于大钺,不受战火波及,也不必在各国的夹fèng中求生存,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又犹豫,跟他隐居,意味着什么?哪里有这样一个男人,甘愿冒着被人追杀的风险陪她出世?师徒qíng能到如此程度,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她想起他上次来西挟探她,隐约提起过,顿时很觉尴尬,&1dquo;我不能拖累先生,我的一生已经如此了,先生同我在一起没有好处&he11ip;&he11ip;”
他抬手打断了她的话,&1dquo;你别忙着拒绝,将来如何,谁说得清呢!既然离开他了,就试着重开始吧!同我在一起,不要有任何负担,我是你的先生,你我师徒十年,论人qíng,我也应当护你周全。我不需要你承诺什么,随心随xing,只要以后能快乐,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就有价值。”
她进退维谷,垮下双肩说:&1dquo;要是rǔ娘在就好了,我还能讨她的主意。”
他正了正脸色道:&1dquo;我与net妈妈相识也有十年了,若问她,她必定会认同的。”一面说,一面负手踱到门前,望着天上的一弯细月喃喃,&1dquo;这个时辰,禁中应该已经大乱了吧!”
他料得没错,禁中的确大乱。今上把福宁宫砸得粉碎,砸累了,坐在满地1ang藉里喘息,不说话,铁青着脸,模样骇人。
接到瑶华宫呈报时,他几乎要崩溃。她走了,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既然事先打定了主意,为什么还要骗他重修旧好?他那么蠢,居然努力说服自己相信她,因为他卑躬屈膝,怕惹恼了她,不敢对她有半点怀疑。结果呢,她伙同崔竹筳,不伤一兵一卒地走了。她踏出瑶华宫的时候可曾留恋?女人一旦有变,心狠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