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妆娘仨终于从容家大院搬了出去,颂银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整理各旗送来的花名册子。二月里有选秀,皇帝登基,后宫还空着,皇帝也不成个皇帝。她挑秀女十分用心,且满怀希望。那么多的漂亮姑娘,六爷在花丛里打打转就现美人们的好处了,哪个都比她这根硬铁通条qiang。她虽然和6润反目,他的一句话她却记得清清楚楚,他告诫过她,要保住容家,就不能让皇上如愿。她谨记,就这么吊着,等他忘了,失了耐心,她就苦尽甘来了。
一步一步完善,不要急进。怡妆离开容府不出她所料,却也十分令她高兴。她站起身活动筋骨,推窗看外面,枝头还残存着积雪,一簇白洁间冒出了碧绿的尖芽,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展。
&1dquo;造办处这程子有话没有?那个沈怡臣怎么样了?”
底下苏拉道:&1dquo;照您吩咐的,把他拨到后营房支应车马去了。眼下挺消停,碰不着醋瓶子,也翻不起1ang花来了。”
她嗯了声,&1dquo;就这么晾着他,他要愿意就留下,试上一年半载,能叫人放心了再给他指派差事。他要是守不住,自己请辞,别留他,给他三五两银子,放他去就是了。”
苏拉应个嗻,自去造办处传话。她神清气慡,出门看院里,江南刚有一批元缎运抵京城,先送一车进宫来请大人们过目。她阿玛背着手问:&1dquo;上年年产多少呀?”
太监道:&1dquo;去岁蚕丝产量高,江宁织造府添了三千张织机,现有缎机一万,织工五万,一年能产元缎二十余万匹。宫里用度小,jīng挑了一万匹先送进来,上年用剩的倒出去,陈缎子运到市井里贩卖,都是靴素,上了柜就一抢而空。”说着看了颂银一眼,咧嘴笑着,从马褂的对襟里掏出一个纸包来,双手呈过去,&1dquo;这是江南最有名的绣活儿,元缎上使定绣&he11ip;&he11ip;给小佟总管做裙子。”
颂银笑着接过来,打开一看那元缎黑得墨一样,莹莹泛出靛蓝的幽光。她一直觉得元缎老气,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用,可是这定绣到了手上,简直美得令她折服。缎子成了最好的底子,愈衬托得那牡丹喜鹊团花流光溢彩,细密的针脚,平整的起花,每一片花瓣的变色由浅至深晕染,实在是绝佳的手艺。
她递给阿玛看,&1dquo;真是一手好活儿!”
述明点点头,&1dquo;留着吧,四十岁的时候能用。”
她嘴角抽了下,气恼她阿玛不懂美,不想搭理他了,转过身对那太监颔,&1dquo;多谢了,大老远的给我带来。”
太监谄媚地笑着,&1dquo;小佟总管喜欢就好,奴才专管元缎,倒腾不出别的花样来,就瞧那绣娘手艺了得,特特儿请她绣了两幅。”
她轻轻抚了抚,因指尖上有一处毛糙,竟然把缎子刮出了一道划痕。
那太监哟了声,&1dquo;小佟大人辛苦。”
原来这素色的元缎看似不起眼,却是极其娇贵的,真正需保养得宜的双手才能摸它。颂银尴尬地笑了笑,&1dquo;好东西被我糟蹋了。”
太监忙说不,&1dquo;您可不能妄自菲薄,您又不是闺里专事弹琴下棋的小姐。您是办事姑娘,成千上万的人和事要您cao持,作养不出杏仁豆腐式的手。”
这太监会说话,夸得人受用,她也不白拿人东西,往后指fèng松一点儿,就够他受用不尽了。她抱着缎子回值房,看了又看,很是喜欢。想留下,又觉得阿玛说得对,大概四十岁时才敢穿。放着怪可惜的,恰巧有两块,那就一块给容老太太,一块留给阿奶。
她把东西包好,另挑了一块云锦是给容太太的。都收拾好,打人去探听容实在不在宫里,苏拉回来带回了消息,说容大人奉旨往承德去了,先行筹备避暑和秋狝事宜。颂银默默坐着,闭上眼睛思量,才开net就着急预备这些,可见那位虽然当了皇帝,心眼还是一如既往的小。
她问:&1dquo;什么时候去的,几时回来?”
苏拉说:&1dquo;今早才动身,满打满算至多二十天,二十天后侍卫处有考核,还要他主持。”
她点了点头,二十天,在宫里见不得面,在外头呢?她有了算计,得开始部署后面的事了。她不是那种柔弱的女孩儿,什么都等着爷们儿来周全,她自己能办的事不需要容实cao心。他目下艰难,到了松快的环境里他比谁都乐呵。颂银随她额涅,尤其心疼男人,愿意他高高兴兴的,不想他被压弯了脊梁,所以她会尽她所能替他担负一点。困难只是暂时,以后会好起来的,她就想和他一起过安生日子,夫唱妇随也行,妇唱夫随也行,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没有第三个人捣乱就成。
她找了个锦盒,把衣料装好,摘牌让苏拉送出宫,送到容府上去。怡妆表妹走了她就痛快了,为了容实放下身段,重和老太太、太太示好,似乎也不是特别丢人的事儿。
她依旧为选秀的事忙碌,四品以上官员的闺女都收编成册,送到慈宁宫请皇太后过目。
太后如今志得意满,皇位终于到了小儿子手里,她再没有什么可悬心的了。唯一的担忧是皇嗣,大行皇帝身后只有一个儿子,皇帝无子动摇社稷根本,她着急要给她的心尖儿纳后宫,所以送来的册子一概应允,&1dquo;你相准的我放心,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颂银道是,&1dquo;过阵儿选秀开始,宫里没有拿主意的人,还是要劳动老佛爷,请老佛爷主持。”
太后点了点头,&1dquo;皇后和四妃的册封要上心,尤其是皇后&he11ip;&he11ip;”瞥了她一眼,话里有话,&1dquo;你瞧谁合适呢?”
颂银笑道:&1dquo;若论底下贵人、常在,奴才还能给老佛爷出出主意,可是嫔以上的,就不该奴才说话了。其实老佛爷心里有数,老佛爷吩咐奴才,奴才去给老佛爷办事,瞧瞧姑娘在家是怎么个秉xing,合不合老佛爷的意儿。”
她这么说着,边上的人却听者有心。那两位侧福晋册封了妃,却并非贵淑德贤四妃之一,董福晋号慎,富察福晋号裕,后宫主事轮不到她们,她们只是常来陪老佛爷解闷。太后也有意思,摸牌儿缺一个,心里不舒畅,总念叨给谁家姑娘上封号。这回轮着选秀,愈的尽心,却叫那两位妃子如坐针毡了。
原本皇帝就从未临幸过,其中原因必定都在这位佟大人身上。眼下后宫扩充,进来无数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自己除了资历深,没有半点优势。当初她们嫁给豫亲王是佟佳颂银举荐的,她现在又说什么只有贵人常在她能出主意,分明是把她们归到那些低等嫔妃里去了,简直就是侮rǔ人!只不过暂且在老佛爷跟前不好作,回头寻个由头,非得找找她的晦气不可。
老佛爷那儿全然不觉,举着老花镜瞧册上的字迹,&1dquo;这个郭布罗氏是内大臣云辉家的闺女&he11ip;&he11ip;”转而瞧画像,啧啧一叹,&1dquo;是个齐头整脸的孩子。”偏身对跟前老人儿关嬷嬷说,&1dquo;我瞧着,怎么有先前康太贵妃的气度?”
关嬷嬷趋身看,笑着点头,&1dquo;老佛爷说得是,单瞧这眉眼儿,确实像太贵妃。”
那位康太贵妃是成祖爷的康妃,和太后qíng谊颇深,只是短寿,成祖爷驾崩的第二年她就阖逝了,那年才三十出头。后宫能称得上朋友的很少,太后对这位手帕jiao一直念念不忘,看见个模样有三分相似的,就觉得十分合眼缘。
太后又报了几个名字,颂银一并记下,等出了慈宁宫好着人打探。最叫她高兴的是太后并没有流露要命她充后宫的意思,人的想法会随着环境改变而改变,如今江山易主,再也用不着拉拢佟家了,皇太后的心思当然也活络了。
这样很好,皇帝至少是听太后话的,只要太后不松口,她就可以顺顺当当逃过一劫。
她这么想,两位妃子自然也察觉了太后的意思,佟佳颂银要当皇后,没戏!慎妃宫里的地龙子立刻出了问题,着人来传小佟大人。颂银长出一口气,上回的遗憾,这回看来能弥补上了。她应了一声,拐弯上内膳房,拿猪肠衣装上一点儿jī血,快快活活上钟粹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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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人的位分水涨船高了,气派自然不同。原先这位董主儿在宫里不过是个女史,因为颂银急于敷衍皇帝才成全了她。现如今人家是皇妃了,再没有了当初当差时的谨小慎微,无一处不透出小人得志的不可一世。
颂银入钟粹宫见她,进门按规矩先行一礼,至于接下来怎么样,横竖她是没打算做小伏低。
慎妃有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架势,拿腔拿调坐在南炕上,金玉包裹不住她的盛气凌人。因为上回的冲突皇上没有对颂银做出任何惩处,她心里不自在到今天。从慈宁宫回来后又经裕妃煽风点火,她的怒火早已经从炼丹炉的各个眼儿里窜出来了。找个借口传来颂银,未必把她怎么样,先出出气再说。
颂银抬眼打量慎妃,戴着金累丝点翠钿子,穿一件蜜合色芍药纹对襟袄子,白狐的出锋衬托着脸颊,莲脸星眸,要是不那么刁钻霸道,算得上是个娇俏佳人。只不过过于锋芒毕露,眉眼间有凌厉之势,好争个一时长短,她自己不察觉,其实是宫中存活的大忌。
颂银含笑看着她,&1dquo;董主子叫我来,想是有事吩咐吧?”
慎妃冷冷一笑,&1dquo;原不想麻烦佟大人的,这也是不得已儿。敢问佟大人,宫里供暖究竟到什么时候?按我的位分,每日用炭定例是多少?”
颂银说:&1dquo;回董主子的话,宫里供暖到这个月底。至于定例,妃子日用红罗炭十斤,黑炭四十斤。内务府每天都有专门分薪炭的太监送至宫门上&he11ip;&he11ip;小主儿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么?”
慎妃抿唇瞥她一眼,&1dquo;照你这么说,我这儿也不至于短了用度啊,可为什么火墙不暖和了,火炕也不顶用了?外头进来不说取暖,更比露天还冷三分,要不是有熏笼,我早就给冻死了。”
颂银四下看了看,&1dquo;大约是火道和炉膛出了纰漏,臣这就传关防衙门来查检。”
她要走,慎妃却叫住了她,yīn阳怪气道:&1dquo;佟大人真是金尊玉贵得很,做官做出诀窍来了,一遇着事儿就推诿。还没瞧是哪儿出了岔子呢,就着急找掌关防处。那衙门不就是管洒扫和修房子的嘛,你后门衙门才是正经掌着整个紫禁城夏冰冬炭的,你不先瞧瞧?”她坐在炕上,戴着米珠护甲的手在炕沿上拍了拍,&1dquo;佟大人还是亲自动手吧,方显得你尽心尽力办差了。要不总有推脱之嫌,那多不好看!”
颂银倒是心头一喜,让她动手不过是想折rǔ她,可她正盼着这个机会。真要惹得这主儿像上回一样动手打人,不说贬黜罚奉,一个禁足思过总免不了的。为了一己之私激怒她,利用她,似乎有点不太厚道。还是这样好,她办着差,不小心弄伤了,就能名正言顺告假养伤,驱马出城见容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