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说完话,佟家老太太领着一众人都进了院子,站在阶下裣衽行礼,&1dquo;主子驾临,家人办事不力,奴才们到现在才得信儿,慢待了主子。”
豫亲王迈出门槛,那份尊荣的气度在日光下愈显得高不可攀。他待佟家女眷是极其和蔼的,霁色道:&1dquo;是我不叫他们通传的,宫里机务忙,我来瞧颂银一眼,耽搁不了多久就要走的。照说外男不该入内宅,我也坏了回规矩,实在是记挂她。再把你们闹出来,老太太又有了年纪,大动gan戈叫我惭愧。你们且歇着吧,不必相送,我这就走了。”
老太太略愣了下,&1dquo;主子这话可折煞奴才们了,颂银叫主子累心了,平时得主子照应不算,这回受点小伤又劳老主子来看,叫奴才们怎么感激主子善心呢。”
佟家一门卑躬屈膝,这就是旗人主子和奴才的区别。豫亲王说了几句体贴的场面话,回头看了颂银一眼,往垂花门上去了。佟家人一众亦步亦趋相送,先前热热闹闹的小院,很快冷清下来。
容实把剥的核桃放进她手里,不无忧心地说:&1dquo;他今儿登门是有心让你家里人明白意思,咱们的路会越走越艰难。”
颂银叹了口气,低头说:&1dquo;我自己的心自己知道。”
他听了顿时又乐呵起来,&1dquo;只要你不变,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让他自chuī自弹去吧!”
他扶她到南窗下,两个人促膝对坐着,暖阳融融,心里倒是安和的。颂银还是担心他们布库会引出事来,&1dquo;我以为今天过去了,能把那事放下,结果&he11ip;&he11ip;”
他在她手上压了压,&1dquo;就像夏天的疖子,你不碰它,长熟了早晚也要冒头。不下狠心挤了,回头长成个僵包儿,埋在皮下几年也好不了。你别担心我,别人娶媳妇耗财,我娶媳妇大不了耗命,你值得我豁出去。他那样的人,一头来探望你,一头和你商量娶侧福晋,这是人gan的事儿吗?你要是答应他,一辈子要受他多少委屈?我只认你,你就是跟了他我也忘不了你,你不能害我惦记别人的媳妇儿,这事缺德。”
她笑起来,&1dquo;我有什么好,叫你死活不撒手。”
他扭动着身子靠过来,小声说:&1dquo;我可不是随便的人,都叫你亲了两回了,你不能始乱终弃。你对我有份责任,知不知道?我是一条道儿走到黑的,要是不能娶你,那我就终身不娶,我等你到八十岁。”
颂银鼻子酸,&1dquo;我也想过,不跟他,除非一辈子不嫁。既这么,咱们俩就守着。可你们容家只有你一根独苗,家里的香火终要你传续的,到时候怎么办呢?”
他说:&1dquo;咱们的命未必这么苦,我就不信想成个家都不能够。眼下虽走窄了,总有云开雾散的时候,还能被他压制一辈子不成?”
颂银抿唇微笑,&1dquo;再等十一年,到我三十岁的时候,要是咱们还无望,我就辞官回家相夫教子。三十岁人老珠huang了,就算他得势,也未必再要我了。反倒是你,要拖累你那么久,我觉得实在不妥。”
他咧嘴说:&1dquo;我心甘qíng愿,别说什么妥不妥,有的人打一辈子光棍,难道就不活了?”
也好,虽属无奈,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两个人的品阶和家世已经算高了,可打擂台的是凤子龙孙,那就不够瞧了。反正下定了决心,就有这股执拗的劲头不言放弃,只是颂银考虑的还要更多些,将来要是不能生两个儿子,那么这份家业迟早还是要传给另几房的。所以就等到三十岁,不能耽搁了容实,他得向家里jiao代。
两个人凑在一起唧唧哝哝说了一阵话,容实又提起家里来了个远房亲戚,说那家小子快满十四了,打算在衙门给他谋个差事。
颂银听了他们的身世,很觉得可怜,且又是容老太太娘家的人,便道:&1dquo;什么都不会,又没有拳脚功夫,你上哪儿给他谋差事?内务府在宫外也要买办,既然他们家以前做过药材买卖,账目应该难不倒的。我找个人先带着他,看看他脑子活不活络,要是能行,一点点儿上了手,往后吃饭是不必愁的了。内务府买办你也知道,gan好了能家。与其便宜外人,不如帮衬自己人。”
容实听了笑,&1dquo;你的心我知道,可他爹开个药铺都能赔得底儿掉,最后就差当裤子了,我瞧他未必有这能耐。还是先给人当长随吧,要是有出息,自有主子提拔。”
颂银笑了笑,&1dquo;我说的这个不是什么官绅头领,也是个跑腿的,只不过碰上运气好了,将来能重振家业。你瞧吧,回去和老太太商议商议也成。他不是还有个姐姐呢吗&he11ip;&he11ip;”她扭捏了一下,&1dquo;我想让他们自立门户,毕竟年纪不小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he11ip;&he11ip;不好。”
容实才明白她热心相帮的因由,原来是不愿意家里多出外人。加上那位表妹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她不放心,想早早打了他们,图个踏实。
他简直心花怒放,她会担心别人撬了她的墙角,就说明她在乎他。她管那几个远房表亲叫自己人,可见是实心实意站在容家立场上的。他窃喜着,忙着安她的心:&1dquo;老太太也是瞧他们可怜才收留他们的,毕竟亲戚里道,来了不能往外轰,打算替他们图了后计,再让他们回房山老家去。他们家闺女我见过了,说话不敢大声儿,坐也不敢坐,畏畏缩缩在那儿站着,实不像个富裕人家出来的。你就当接济街坊吧,可别想岔了。”
颂银鼓起了腮帮子,拧过身子说:&1dquo;我多早晚想岔了,是你想岔了。我也没说什么,你着急洗冤,弄得我没有容人之量似的。”
他忙说好,&1dquo;是我小人之心了,这不是和你商量嘛,我怕你误会我。我对你可没有二心。横竖我们姓容的没有一窝里做亲的习惯,你别为这个愁,愁坏了脑子可怎么办。”
颂银轻轻啐了声,&1dquo;那么爱给自己买脸呢!咱们先前约定的时间你瞧好了,要是觉得等不及,你成你的亲,我绝不怨怪你。至于这表妹,人家是落了难来投靠,我还提防这个,那我成什么人了?我眼下担心家里要问我话,今天六爷来这一趟,老太太和太太怎么想?”
果然的,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容实走后她就被叫到了上房。老太太正襟危坐着询问:&1dquo;二妞啊,你和豫亲王是怎么回事?还有容实,两个爷们儿遇到一块儿了,都往你房里钻,像什么话?你在宫里当官,好些事儿你不告诉我。可今天这qíng形看得我脑仁儿生疼,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眼下让玉在宫里做常在,你和王爷又纠缠不清,是预备双管齐下吗?这样倒也好,可容实那里怎么料理?一女不能配二夫,两个爷们儿掐,这不是长远的方儿。”
颂银被她说得无地自容,嗫嚅道:&1dquo;老太太别误会,容实来瞧我,阿玛也是知道的。豫亲王&he11ip;&he11ip;”她看了满屋子女眷们一眼,&1dquo;我也不明白他今儿怎么上家里来了。”
老太太紧抿着嘴唇不说话,想起上回豫王府请她过去张罗堂会,原来人家早就用了心思的。颂银这丫头就是个泥人儿,心里也应当有数了,怎么还是一问三不知?平时那股机灵劲儿摔了一跤摔没了?
&1dquo;那你现在什么想头呀?”大太太问,&1dquo;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让人着急呢!人家既然上家来了,这意思还用明说吗?要不是有想头,一位亲王能直奔你屋里?”
三太太兀自计较起来,&1dquo;其实这样也好,三丫头那里巴结住了皇上,对佟家是一重保障。皇上倘或一直无子,将来继位的说不定就是豫亲王,二丫头要是跟了他,佟家照旧屹立不倒。”
老太太大概也觉得对,刚要附和,颂银道:&1dquo;大伙儿别忘了,皇上和六爷不对付,我要是跟了六爷,那就甭打算在皇上的内务府当差了。想两头巴结,到最后准得翻船,我不gan这种傻事。况且&he11ip;&he11ip;”她赧然低下头,&1dquo;我和容实处得挺好的,只因为豫亲王的缘故,他们家备了聘礼也不能送来。我想等时机成熟了,请老太太答应我和他的婚事。老太太也愿意我好,这两个人我放在一起比较过,还是容实善xing易相处。我没想入高门,阿玛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调理我,等学成了一嫁人,进了王爷府邸,差事就得撂下,阿玛这四五年的心血白费,我的前途也毁了。所以六王爷再有出息,我也不打算投奔,求老太太明白我的苦处。”
她分析得很在理,豫亲王甫一出现,倒的确让人受宠若惊,然而细细琢磨,就像她说的那样,姻缘再好,不是良配。老太太活了一大把年纪,见多识广,那些天潢贵胄看着无限风光,担的风险也比别人要大。所以宁愿孩子过太平日子,也不会削尖了脑袋怂恿她们往人家后宅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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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颂银在家里修养了不多天,实在闲不住,有些事是她独自经管的,怕阿玛找不着头绪,回头耽误事。所以略好些就挣扎着起身,收拾妥当继续上值了。
近来倒没什么波澜,依旧是吃穿住行,不像前阵子那样所有事都搅合在一起了,很是松快了两天。九月初五礼部上奏朝廷入秋换装,经皇帝御批后阖宫开始忙碌,宫里的主儿们是重中之重,宫人的上万套衣裳也不是小事,若有破漏重补的,都得上内务府申领,所以那程子狠忙了几天。
颂银闲下来的时候揽镜自照,那伤处已经变得淡些了,弯弯的一道挂在眉梢上,是藕荷色的。古时候的女人画斜红,大抵就在那个位置附近。她拿手碰了碰,隐约还有点痛,她阿玛打眼一瞧,&1dquo;再挪上两寸你就能上顺天府坐堂去啦。”她撅了嘴,知道他笑话她,没搭理他。
豫亲王的婚期定在二十,只剩半个月了,好在已经开衙建府的亲王不像那些公主格格,自立门户后不由宫里管了,一应事宜都有王府自己张罗。内务府奉旨提供些协助,王府大宴时难以应付了,内务府拨人拨物周济照应,别的细节是不归他们管的。
述明说:&1dquo;大婚当天不去不成,你或我,总有一个人要露面的。份子不能乱随,问工部的索通,咱们和他一样是包衣,他们送多少咱们就随多少。”
颂银不太上心,从贡缎里找了几块妆花锦,坐在窗下裁量着,打算给容实做一套葫芦活计。
&1dquo;您和额涅去就是了,我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喝喜酒,多不像话!宫里时时刻刻离不得人,婚宴又在晚上,我留下值夜,万一有事儿不至于乱了方寸。”
述明说成,看看外面天色,yīn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凉,越往后越冷。又说起皇上冠服上的讲究,上用暖冠有&1dquo;net以薰貂,冬以元狐”的细分。还有冬服上的用料,貂皮、狐皮、羊皮、银鼠皮&he11ip;&he11ip;北方的御供过不了几天就该进京了,皮子不像贡缎,查验起来更复杂,看毛色嗅气味,处理得不好虫吃鼠咬,到明年就全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