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dquo;喏,还不是南小姐的男朋友。”财务掩口一笑,&1dquo;你们猜猜是谁?”
&1dquo;总不会是沙经理啰!”沙经理是个半秃的中年人,痴肥的老好人,那些家伙总爱拿他开玩笑。
&1dquo;痴,瞎讲点什么!原来南小姐还没和冯少帅分手,我们洋行要达了,少帅夫人在我们这里做工呀!”
大家都很惊讶,纷纷表示:&1dquo;这样蛮好,半路夫妻哪里有原配一心一意,能复合当然最好了。”
南钦尴尬不已,被财务往外一说,闹得人尽皆知。她站起来拎热水瓶,指指前面道:&1dquo;我去炉子上灌点热水。”也没听他们乱哄哄说什么,闷头就到门市上去了。
梅宝坐在柜台后面修指甲,一只煤球炉子放在角落里,铜吊摆在上面嗡嗡作响。看见她咧嘴一笑,&1dquo;来打水?开水不响,响水不开,等一会儿吧!”说着伸手让她看指甲上的蔻丹,&1dquo;这个颜色怎么样?好看伐?”
谈不上好看不好看,寻常的大红色。梅宝是rou手背,两只手伸直了,手背上一个个涡,像小孩子一样。指甲短而窄,真正一点点,倒是很省甲油的。南钦不能不给人面子,忙道:&1dquo;好看的,这个颜色衬皮肤,看上去手显白。”
梅宝很高兴,喋喋道:&1dquo;这个牌子我盯了很久了,永安百货昨天打折扣。”手指头往外一竖,&1dquo;三折,便宜伐?”
南钦没有应她,从她背后的镜子里看见一位打扮典雅的贵妇人,就站在她们店外的台阶上。她心里突突地跳,回过身来,怯怯地叫了声&1dquo;姆妈”。
冯夫人稍一颔,&1dquo;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南钦道是,对梅宝道:&1dquo;麻烦你帮我进去说一声,我走一下,过会儿就回来。”
梅宝看了冯夫人一眼,&1dquo;是大帅夫人?”
南钦略点了头,跟着下了台阶,对冯夫人道:&1dquo;对面有个茶馆。”
冯夫人没说什么,五十岁的人了,走路身板直,那种气度委实让人生畏。
进了店门找个包间坐下来,南钦点了一壶普洱。茶送来了,她站起来添茶,恭恭敬敬送到冯夫人面前,&1dquo;姆妈请喝茶。”
冯夫人抬了抬手,&1dquo;你和良宴离婚了,以后不要再叫姆妈了,我当不起。今天来见你,是有些话要同你说。”
南钦心直往下沉,她早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冯夫人的出现无非是劝留和劝退,现在看来是后者。
冯夫人无奈地叹息:&1dquo;你啊,脾气太犟。我曾经劝过你,场面上的男人没有一个是gan净的,我们这些人哪个没有受过委屈?硬要说起来,我比你经历得还要多。家里二太太三太太是明媒正娶迎进门的,还有外头没名分的,两只手数不过来。要是样样计较,我现在早就气死了。良宴对你算是重qíng义的,不管他到底和别人有没有那事,他从没动过娶妾的心思。上次报纸上登出他和司马及人的照片,我就知道你要难过,叫雅言打了一天的电话找你,没想到你居然跑出去了。后来又连了两则声明,我想阻止都来不及,你们离婚这件事算是坐实了。”
南钦低着头,羞愧得满脸通红,&1dquo;是我意气用事,没有想得那么周全,扫了冯家的脸面。”
&1dquo;脸面不脸面,现在也不去说了。”冯夫人靠在椅背上,顿了一会儿才道,&1dquo;我听说他天天往你那里跑,给你下厨做饭,是不是?你看看,简直不像话!依着我的意思,既然离了就不要再有牵搭了。南钦,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懂道理的好孩子,有点话,我们开门见山说吧!”看她不言声,便自顾自道,&1dquo;他大概没有和你提起,家里给他说了一门亲,对方是山西赵宏坤大帅的千金。赵小姐也是留过洋的女xing,照片我们都看过了,人长得相当漂亮,我和大帅都觉得很满意。”
俨然是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霎时凉透了心肝。南钦昏沉沉不知方向,原来寅初说的都是真的,他果然要再婚了。
冯夫人看她脸色,虽然可怜,却不值得同qíng。是她自己不惜福,否则怎么可能弄到今天这步?当初她反对他们结婚,是良宴扬言要和家里脱离关系,弄得她不得不让步。现在也好,离了婚,另娶个门第相当的媳妇对冯家有帮助。就是怕南钦还和良宴有联系,看他们的样子,这段孽缘一时还不能了,所以她不得不出面来斡旋。
&1dquo;如今战事倒算缓和了,可谁也说不准明天会怎么样。冯赵两大系联姻,不说有了帮手,至少少个敌人。你要是还念着和良宴的旧qíng,就应当成全他的功业。”她的嗓音平直不带qíng绪,&1dquo;当然,我知道你们感qíng深厚,要断只怕还断不了。这样吧,你若是愿意就此不露面,叫他外面置个宅子安顿你也可以。不过再以少夫人自居就不合适了,顶多只能算个姨太太,你觉得怎么样?”
☆、34
顶多算个姨太太,冯夫人这话伤透了南钦的心。这是在侮rǔ人么?现在看来没有立刻回陏园是对的,既然议定了要娶那位赵小姐,她昨天要是跟良宴回去,今天就会被赶出来,这么一来才是打自己的脸。
良宴是知道的,可是他只字不提,他存的是什么心?南钦没有因为冯夫人的话哭,却因为良宴的刻意隐瞒心灰意冷。要是那位赵小姐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为什么不把实qíng同她说?难道对她心存忌恨,有意的要给她难堪吗?叫她回陏园,然后不伦不类地在那里讨生活?她想起来直打寒颤,她是叫一点小恩小惠冲昏了头才想要原谅他,谁知道是一场空。明明要娶别人了还来和她兜搭,他打的是什么算盘?她是个人,尊严总还是要的。面前这位夫人的功夫她领教过,不动声色就能把人整治死。她怎么能任她这样羞rǔ?
&1dquo;他到我那里来,并没有经过我同意。我也不瞒夫人,我是想过和他复合,不为别的,就冲他对我一片qíng。可是今天您来找我,把利害关系都说明了,就如您说的,他的前程要紧,我是可有可无的人。”她说着,挺起了腰杆子,&1dquo;南家的女儿不做姨太太,这点请夫人放心。回头我另找房子,搬到他找不到的地方,也就是了。”
冯夫人却道:&1dquo;楘州范围内,恐怕还没有他找不到的地方。最好就是离开楘州,外省也好,外国也好,总之离开楘州。距离远了,一切难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你应该有的生活,纠缠在里面没有任何意义。我会给你一钱,看在咱们曾经婆媳一场,对你以后的生活也算是个关照。”
她勉qiang笑了笑,&1dquo;这个不必,我当初没有带走冯家一分钱,现在也是一样。离不离开楘州我要再考虑,现在也不能给您确切的答复。”
冯夫人点了点头,&1dquo;这个在你,我也不qiang求。我听说你姐夫&he11ip;&he11ip;哦,是白会长,他正在追求你?如果要留在楘州,你嫁给他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真真想得极周全,为了成就他儿子,连她的婚姻都要出手gan涉。南钦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碍于是长辈,不好反唇相讥,只道:&1dquo;我会考虑的,谢谢夫人关心。”
谈到这里大局是定下了,冯夫人放了心,抚抚旗袍站起来道:&1dquo;那就这样吧!只要你们之间不再过多来往,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能办到的,必然尽力相帮。”
她扬长而去,立刻有副官进来结账。南钦走在马路上,太阳惶惶照着脸,眼前一片模糊。站定了缓缓神,抬手看表,也快到下班时间了,调转了方向便往共霞路去。她想见他,要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母亲的出现像大山一样压在她心上,急急走了好几步,又觉得自己真是傻得够可以,还要问什么呢?自己现在这个处境,问什么?问了又能回得去吗?
她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呆呆地往前挪步,又焦躁又泄气,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走进弄堂里,远远看见门锁着,疾步开了门进屋,穿堂里的小饭桌上没有罩笠,也没有碗筷,一切还是她出门时的样子。
哦,他没有来。她木然望着,脚下像生了根,腿肚子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怪自己不好,离了婚,究竟还在期待什么?难道真是姨太太的命么?突然泛起恶心来,肚子里空的,吐了几口酸水,一霎儿也就过去了。
挣扎着上楼,觉得自己浑身乏力,大概是要生病了。躺在netg上歇一歇,实在倦怠,下午的班恐怕上不成了。打定了主意要另找房子,可惜也起不来身子。半梦半醒间到了四五点,恍惚听见楼下有人敲门。她披了件衣裳下楼,从门fèng里往外看,是寅初,没来由的一阵失望。
他进门来,关切地打量她,&1dquo;我去大昌找你,你没在。听说冯夫人上午来过,是不是说了什么?看你脸色这么差,病了么?”
她终于忍无可忍了,捂住脸哭起来,哽咽着说:&1dquo;良宴要结婚了,对方条件很好&he11ip;&he11ip;”
他蹙眉望着她,伪装了这么久,到最后还是露了底。她爱冯良宴爱得深,那些坚qiang只构建在彼此都不婚配的基础上。现在姓冯的有了别的选择,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真正成了弃妇。
这样也好,痛一回,看明白了才能大彻大悟。他硬起心肠道:&1dquo;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他再婚是迟早的事,你何必那么挂怀?现在终归是要分道扬镳了,你还没看明白?你们各有各的路要走,你哭一场就罢了,哭过了忘了他,行不行?”
南钦接受不了,他昨天还说白苍苍也要在一起的,没想到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他结了的亲,再也不来了。
寅初坐在沙里,也不去安慰她。对他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契机,要不是冯夫人出马,再晚些他们又要死灰复燃了。在一起有说有笑很幸福吧?幸福的时候哪里有他的一席之地?叫她死了心,最后终会回到他身边来的。
她哭得打噎,纤细的身子抖得风里落叶似的。他到底心疼,探手把她揽在怀里,在她背上轻轻地拍,&1dquo;好了,不要哭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他不是一般人,是整个华东的少帅,将来要肩负几十万老百姓的生死存亡。现在局势这么紧张,政治联姻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别怪他,我料着他也不想这样。”
即便他不想,还是逃不脱政治压力。南钦堵得胸口难受,别过脸顺了顺气,却依然感到有些缺氧。
寅初看得心惊,她嘴唇紫,也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忙起身问:&1dquo;你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她懒懒的样子,似乎使不出力气来,只说:&1dquo;喘不上气,过会儿就好了。”
他不能放任不管,连拉带抱把她扶起来,&1dquo;我看不大对头,你不要逞qiang,到最后吃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