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门去,姜云恪便听到一阵人声传入耳中,极目望去,在灵隐峰、灵水峰之间的一片空地下,三座高楼各成犄角,其间有一数十丈宽的场子,已有数十人围在边缘。姜云恪漫步走过去,看到数位熟悉的面孔,其中有天机楼的李涵渊、邙海宫的夏侯宇、凌云寺的善空、善见两僧、峨眉剑派的令狐瑶、单芷若等人,这些都是在蜀山见过的,当他背着木剑走至场外时,很多目光转过来,那李涵渊对其点点头,而令狐瑶则是走向他,笑道:“姜少侠,好久不见了。”不远处的南宫微听得她与姜云恪打招呼,目光也转过来,只是不语。
姜云恪道:“令狐姑娘,别来无恙。”他目光在场外巡视几圈,没有看到东离族的人,不禁心有失落。而那单芷若也走了过来,见他只身一人,问道:“姜少侠,东离淼公子没与你一起来吗?”姜云恪寻思道:“想不到这单芷若姑娘倾心于东离二哥,见他没来,目中有些失落之意。”当即道:“其实早在数月前,我便到了这五音谷了。”令狐瑶与单芷若都有些诧异,单芷若道:“原来如此。”
姜云恪转目望去场中,尚萳与一位中年男子各处一张长桌前,行笔如风,似是在书写文帖。正瞧得出神之际,令狐瑶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道:“尚萳前辈,上一刻才以诗文胜了七仙岭的‘诗仙’宇文殊,此刻又与尧君颉比书法,当真是文武兼备,叫人羡慕不已。”原来,在姜云恪来场前,尚萳已胜了一人,此刻与他书写文帖的尧君颉却身挺如木,笔走龙蛇,不知写了什么内容。而尚萳则已停笔,那尧君颉相继停笔,二人将各自书写的文帖展开,众人汇目过去,只见两张文帖上字体各异,尧君颉以草书写了一帖《于易水送人》,此诗乃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所作,全诗构思巧妙,语言含蓄,寓意深远,感情强烈,笔调苍凉,经由尧君颉以草书书写出来,“存字之梗概,损隶之规矩,纵任奔逸,赴急就”,但字体与诗意有所违道而驰。
而尚萳则是以正楷书写了王勃的《滕王阁序》其中几句:“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以正楷行笔,字迹工整,笔画结构之间毫不相连,横平竖直,规整有范。
尚萳道:“尧前辈,既然您与晚辈书写了不一的字体,其中优劣,难以细分,场中善见、善空两位出自凌云寺,且对古今书法大家颇为熟悉,定有独道见解,莫不如让他们评价高下,如何?”尧君颉留了一撮山羊胡子,面黄身瘦,宛似书法名家,当即点头,道:“就依尚萳公子所言。”转向场外的善见两僧,“那就请两位师父简评一番了。”善见两僧合十道了句佛,而后走上场中去,尚萳、尧君颉将自己的作品合放一桌,善见两僧凝目细看其中优劣所在,最后结合字体、文意分别道出两人所作的特点:“尚萳施主此帖,截取初唐四杰王勃《滕王阁序》一段,符合此时天气,不过字迹略显刻意追求工整,反而不得自然之意;而尧施主虽以狂草书写文帖,且与诗意相违,不过这手狂草,笔锋不滞,使人观而生出意犹未尽之意,可谓形神俱至,故而这一轮书贴比试,尧施主略胜一筹。”
尚萳倒也颇具气度,并无颓丧之感,向尧君颉拱手笑道:“前辈果是当世书中之仙,晚辈心服口服。”尧君颉为其直言所触动,道:“尚萳公子尚且年轻,假以时日,于书法之道定有高深造诣,后生可敬啊!”尚萳笑而点头,当即两人出了场去。
而后,七仙中的琴仙——钟无闻抱着一具古意盎然、通体如墨的古琴上场,道:“闻得五音谷断子卿断公子琴技无双,在下特来领教一下。”他一说完,断子卿一身黑袍飘动,缓缓走到钟无闻对面,自身后取下一具古琴,盘坐在地,笑道:“钟前辈琴道称仙,晚辈在您面前,无异于班门弄斧,但能与前辈切磋琴技,晚辈荣幸之至,还望前辈前辈指点一二。”“请。”钟无闻也三坐下来,将古琴放于双膝上,十指轻放在琴弦上,几乎同时与断子卿一起拨动琴弦,立时两道不同的音律传出,此二人看似在切磋琴技,实则是比拼操琴运音,比试武功高低。
除却五音谷中人,能御气于琴弦中,化音伤人之外,只怕这天下间,唯有琴仙钟无闻能做到了,此时两人的音调不同,钟无闻音调激昂,充斥了肃杀之气,而断子卿音调清越低靡,却如静水流深,缓和绵长,两者可谓一刚一柔,于场中传至场外众人耳中,亦是两种不同截然相反的感觉,一如激浪奔涌,一如空谷流水。
姜云恪听得两股不同的琴声,一时如临沧浪中,洪涛滚滚,震耳欲聋,一时又似置身清幽空谷中,万籁俱清,身心俱空,妙处不穷。当钟无闻琴弦拨得越快,姜云恪又从空山幽谷中转瞬来到一片战场,仿似有千军厮杀,万马齐喑,那种亢奋的心情充塞心头,更想木剑冲杀进千军万马中,不过此种激情只延续了几秒,断子卿琴弦也急起来,将他从千军万马奔腾的场景中拉到一片清泉急流的山巅,目视周围,清水激荡,风声鹤唳,皆是杀气,蛰伏待。
不一会儿,姜云恪置身于四周皆是沧海的山巅,忽见千军万马突兀现出,扬蹄踏海,似要与沧浪作对。下一刻,海水如天海倒挂,瞬间将那千军万马淹没,化成亿万以计的剑气,如风席卷,将千军万马掩杀殆尽……
姜云恪忽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然后自幻境中出来,南宫微带着笑意,道:“姜哥哥,这是断师兄与钟无闻前辈奏出的迷音幻境,你如今不能动用内力,所以轻易就被带入其中。”
姜云恪这种经历只有当初在三空竹居,师父的结拜兄弟流羽处感受过,如今重临环境,只觉微妙无比,此刻见场中两人静坐,闭目抚琴而奏,周遭缭绕着无数的音浪,如有形剑气,又似千万缕蛛丝,纵横密布,茫茫一片。
两股琴声一刚一柔,各不相让,化成的剑气亦是相互交织,如是两军交战,杀气弥漫。
不一会儿,听得“噗”的一声,刚强的那股琴音戛然而止,但见钟无闻的琴弦已断,钟无闻口中吐血,滴在古琴上,气息紊乱,双目瞪大,尽是骇然吃惊之色。而断子卿缓缓收手,琴音袅袅散去,他抱起古琴起身,拱手笑道:“前辈琴技高,若非前辈中途有神,琴音走调,以致子卿趁机险胜,多谢前辈相让了。”钟无闻运息片刻,缓缓睁眼,重重吐息一口气,道:“技不如人,谈何相让,在下输了。”说罢,捂着胸口转身离场。
到这时,竹林七仙已败两人,胜出一人,诗、书、画、剑、琴、箫、酒七绝,还剩下画、剑、酒、箫四绝,分别对应者乃是虞世恭、百无忌、6游南、楚南神四仙。而五音谷中,尚萳胜了诗仙宇文殊,又败给书仙尧君颉,此刻断子卿在琴技上胜了钟无闻,还剩下南宫微、石流錾、徐彦三人,姜云恪心道他们在人数上就不对等,如何分配敌手?且见一衣衫破旧,如似乞丐行装穿着的男子走上场中长桌前,道:“在下七仙岭虞世恭,承蒙江湖中群豪看得起,称一声‘画仙’,不过六年前却败给五音先生,自知这些年,画境有所提升,故而特来五音谷挑战五音先生座下弟子南宫姑娘的画工。望不吝赐教。”他年长南宫微数十年,却道出“不吝赐教”四字,却是痴迷画作之故,此举不论辈分高低,不禁让众人高看一眼。
南宫微深深望了一眼姜云恪,款款走向场中,立于长桌前,对虞世恭躬身行了一礼,道:“前辈,请。”虞世恭点头嗯了一声,拿起画笔,在一张宽、长七尺的宣纸上画了起来。而南宫微则是伫立不动,想是没想起要画什么。不一会儿,但见她骤然提笔,笔走流水,一时泼墨,一时点水,相距甚远,众人不知两人在画什么,众猜纷纭。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虞世恭率先停笔,扬起宣纸,其上一幅“高楼明月夜”,画风清奇,意境深远,尤以画中高楼之上,一细微之人举杯邀明月,楼下酒肆喧嚣,行人不绝,不远处更有荒山古刹,与城中繁华相比尽显荒凉,而天上明月如盘,清云缭绕,迷迷蒙蒙,正是前朝姜国国都——淮城。只是如今淮城已为大唐管辖,表面繁华,内里城官鱼肉百姓,苦不堪言。虞世恭此画所表之情,不溢于表。
而南宫微此时也已停笔,只是当她双手展开画作之物时,姜云恪却是一震,因为南宫微纸上所画,乃是一名背着木剑、腰系玉箫的少年,形神俱与他相似,凝目而视,在画中人物旁边,还题着两竖字:篝火相照,仗剑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