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离族后,姜云恪到乐山大佛下,虔心礼佛,苦慧禅师问起原由,他道:“大师,我手上沾染了数十人的血,公羊先生说,我要么选择人世道,要么选择江湖道。可我不管在心中纠结走哪一条道,心都不安。”
苦慧暗暗点头,赞道:“阿弥陀佛,施主能有此觉悟,可见你心性纯良。佛家讲究因果轮回,那些人在你手上丧了命,这辈子多行善事,争取下辈子能报这辈子造下的罪孽即可。”
姜云恪道:“一条性命一辈子,我杀了数十人,我岂不是往后的数十辈子都要为他们做牛做马?”
苦慧禅师啼笑皆非,道:“倘若一件善事可抵一辈子,施主可愿积这功德?”
“当然愿意。”姜云恪不住点头,他正愁想离开东离族后无处可去,这天下有这么多人恶人行恶事,自己便去锄强扶弱,这么算来,这一件善事可抵一辈子,当真是划算至极。
苦慧禅师笑了笑,极为欣慰,便在大佛下同他一起礼佛,七日后姜云恪辞别苦慧禅师,回了东离族,因为五年一次的蜀山论剑大会开展在即。他还欠东离长卿一个承诺,打败五岳散人。不过目前的他,空有一身充沛的内力,却无任何实战经验,须得回去向东离长卿请教。
姜云恪重回那座与上善若水楼遥相对立的山上,听东离长卿讲解见招拆招、应敌化变之策,但是盘坐许久,东离长卿始终只有一句话:“离阳神诀乃至刚至阳的无上内功心法,应敌时,只需以刚破万变即可。”
姜云恪问:“二尊主,什么叫以刚破万变?”
东离长卿道:“这与‘以不变应万变’是一个道理,敌人刚猛时,以神诀之刚压制他,以刚制刚;敌人阴柔诡谲时,依然以神诀之刚压制,以刚克柔。总而言之,就是你身怀离阳神诀,就算不懂招式,也能以深湛的内力占据优势。”见姜云恪似懂非懂,又道:“你且自己领悟一下。”
姜云恪幼年时与一清在玄清座下授课,本就反应慢,此时东离长卿一句“以刚破万变”亦是时久理解不透,待东离长卿走后,又苦思良久,还是不能理解。心想自己如此笨拙,又怎能在三日后的蜀山打败五岳散人呢?心下一急愤,以掌作刀,对准一块岩石斜劈了过去,但听“砰”的一声,石破尘飞。而东离长卿并未远走,隐于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听见石破声,寻思道:“云恪身上的内力远比五岳散人雄浑数倍,只是悟性差了些,那五岳散人各有绝技,要云恪胜得他们,当真是有些为难他了。”说罢,就此远去。
姜云恪坐了三个时辰,始终不得其解,忽听“嘎”的一声,让他惊起精神,循声望去,原来是一只蟾蜍。只是好像受了极重的伤,在其周围,蚂蚁缭绕,它一蹬脚,数只蚂蚁登时飞出丈余远。然而蚂蚁甚多,宛若千军,四肢一瞪,纵上岩石上,蟾蜍舌头吞吐间,卷进三只蚂蚁入肚。
这蟾蜍与蚂蚁,如是一人与千军万马对峙,蚂蚁虽多,面对眼前的“庞然大物”,真似蚍蜉撼树了。姜云恪觉得有趣,便在原地远远观看这一场力量悬殊的“大战”。
上百只蚂蚁自蚁穴鱼贯而出,散乱如似零星,于群蚁而言,蟾蜍屹立如山似岳,长舌卷动间,群蚁不断被吞入腹中,溃散八方。
“姜哥哥,你在那儿看什么呢。”正瞧得入神,似有所悟,楼清姝的声音自山口处响起,那蟾蜍似有所惊,猛然跃入蚁群中,顿时成十上百的蚂蚁涌入蟾蜍。姜云恪以手示意楼清姝禁声,指了指岩石下,楼清姝虽不知他在做些什么,步履轻忽来到他身边,俯身而视,骤然恍悟,不过瞧他看得格外入神,便低声道:“姜哥哥,你在这儿瞧一只蟾蜍有何乐趣?”低下身来,一同远观。
她一近身,尤似幽兰清香扑鼻而来,姜云恪心神摇曳,低声道:“刚才我请教二尊主如何应敌,他说‘以刚破万变’,你知我脑子转得慢,思忖很久也不理解其中的深意。然后看到这蟾蜍食蚁,便有了一丝感悟。”
楼清姝道:“原来如此,这‘以刚破万变’无非就是让姜哥哥你对敌时,以刚克刚、以刚克柔罢了。”然后见蟾蜍吞食群蚁已撑,又道:“你修炼了离阳神诀,内力就像这蟾蜍,面对这些弱小蚂蚁,即使对方势重也无可奈何。”
“啊!”说到此处,楼清姝倏然惊呼出声,自然抓住姜云恪衣襟,他问:“怎么了?”楼清姝手指岩石之畔,却有一条青蛇正捕食一头蝼蛄,而蝼蛄倏然纵入蚁群边缘,却被那只蟾蜍舌卷入腹。
青蛇见状,倏地一下张开蛇口咬住蟾蜍,便没入一旁草中,转眼间消失不见。楼清姝惊魂未定,但是舒了口气,姜云恪轻拍她手,有些责怪那青蛇,道:“这畜牲来得突然,竟将蟾蜍卷走了。”
楼清姝见他如此,心里寻思道:“姜哥哥要是明白了‘以刚破万变’,能打败五岳散人就有可能打败两位表哥,到时就要离去。可是他若能有自己的生活,不被困在东离族,那我也是高兴的,只是以后便不能天天与他在一起了。”
姜云恪本想看到蟾蜍与群蚁双方结局,结果被青蛇所断,心中失落至极,却没注意到一旁楼清姝神色忧郁,忽又想起一件事,笑道:“清姝,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楼清姝喜道:“什么地方?”
“凌云寺。”说着,姜云恪便牵着楼清姝的手下了山,径直往凌云寺奔去。他心想,凌云寺中,武僧甚多,若能说得动他们与自己交战,当真是能弥补实战经验欠缺的绝佳方法。
到了凌云寺,只听寺中众僧念佛声整齐,叩响大门,一位僧人合十道了句佛,道:“二位施主有何事?”
“小师父,我有事请教一下苦慧大师,劳你去报一声。”姜云恪道。那僧人见二人不似找茬之辈,只是寺中有规定,不许女流进寺,不过见二人清秀无害,且直言要找苦慧方丈,倘若真有要事被耽搁,定要受罚,踌躇片刻,道:“请二位施主在此等候片刻,小僧去去就来。”
“多谢。”姜云恪道谢后,那僧人点头转身而去,并无关门。不消片刻,苦慧禅师便出来了,见是姜云恪二人,笑而相迎,道:“阿弥陀佛,原来二位施主到来,快快请进。”当即将二人请去寺中,为二人开门的僧人满脸疑惑,不过既是方丈亲迎之人,也只得缄默不言。
大雄宝殿中,诸多僧人念佛,苦慧只得将二人请入较为清静的禅房中,差人送来茶水。姜云恪上次害了人命,心中苦闷纠结于公羊先生说的人世道还是江湖道,幸得在乐山大佛下苦慧禅师寥寥几句道理点化,一解心结。他举起茶杯,道:“多谢大师上次开导,若非如此,弟子仍茫然无措。”
苦慧与他对饮半口茶水,摆手笑道:“修佛渡人渡己渡众生,姜施主能得到开解,全是由你自身原因罢了。若是天下恶人如施主这般心存善念,苦海便有尽头岸了。”
楼清姝忽然插口道:“大师,这你就错了,这苦海并非没有尽头岸,只是这善人的苦海岸是天,恶人的苦海岸是地。”
她这一说,苦慧皱起眉头,不解问道:“楼施主,此言何解啊?”
楼清姝狡黠一笑,道:“俗话说:‘善人升天堂,恶人入地狱’,所以呀,这善人与恶人,心里存不存善念,苦海皆有岸。大师,我说的是也不是?”
“呵呵……楼施主说的是。”苦慧顿时大笑,楼清姝得他夸赞,心下得意,向姜云恪挤了一下眉眼,甚是可爱。
姜云恪转回话题,道:“大师,今日弟子来是有一事相求。”
苦慧问道:“何事?”
姜云恪便将答应东离长卿将在不久后的蜀山论剑大会上战胜五岳散人一事说与苦慧听了,称自己资质愚钝,空有一身内力却输在应敌上,使得东离长卿夸下的海口难收,故而请求寺中与武僧试炼,以增实战经验。
苦慧禅师道:“姜施主也不必过于拘于武功招式,你既已修炼了离阳神诀,内力自比天下大多数人要雄厚许多。武功招式只是外表,若真要将武功论个高低,还是要看内力深浅而定。不过,姜施主既有此愿,老衲吩咐罗汉堂众僧了愿便是。”
姜云恪谢道:“多谢大师成全。”苦慧禅师嗯了一声,率先起身,出了禅房,在前带路,折回大雄宝殿,径直往西,绕过藏经阁,来到罗汉堂大楼下,推门而入。
但见罗汉堂中,十八尊佛像森严,且面相狰狞,楼清姝不禁吃了一惊,不敢再打量。苦慧禅师转身来道:“这十八铜人阵,各有神通,天下所有武学招式无非与十八铜人所施大同小异,与之姜施主试炼再好不过了。”
十八尊铜人罗汉,姿态不一,身形高猛,姜云恪心有微怵,心里寻思道:“也不知这十八铜人有何厉害之处,倘若能让我在招式看个大慨,多一分胜算,便是吃些苦头也无大碍。”不过,心里又有疑惑,问道:“大师,这些铜人既非血肉之躯,又怎能让他们动手?”
苦慧禅师呵呵一笑,道:“姜施主你对着其中一尊罗汉催一掌之力即知。”
姜云恪劲贯于右掌中,往最近的一尊罗汉击去,那尊罗汉倏然而动,似金铁浇铸一般的佛手顿时笔直向下压来,其余罗汉,随之转动,或出掌,或掷出手中金刚圈、铜锤、金刚杵、伏魔剑……,十余件武器挥向姜云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