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连头都没回一下,只道,&1dquo;搁着吧,朕不饿。”
庄亲王心想,这别扭劲儿哟!都到了这步田地还窝着呢,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又招长满寿来,打了软帘小声叮嘱,&1dquo;你使了顺子往慈宁宫去,叫他只装不知道,找锦书闲聊聊,看那边是怎么个光景。”
长满寿&1dquo;嗻”了一声,麻利儿就去办了。庄王爷笑了笑,故作轻松的对皇帝道,&1dquo;您什么时候爱养鸟了?体仁里作文章我不成,可要说到养鸟,那咱就是行家里手了,要不臣弟教您两招?”
皇帝满腹心事,庄亲王在耳朵边上聒噪叫他愈的心烦,他淡淡道,&1dquo;长亭,朕的头有点疼,你跪安吧。”
庄亲王张了张嘴,想再劝两句,一瞧他那样又把话咽了回去,叹着气的甩袖打了个千儿,&1dquo;那您歇会子吧,臣弟告退了。”
皇帝抬了抬手,算是把他给打了。庄王爷垂头丧气的从&1dquo;勤政亲贤”里头出来,进了养心殿,后面李玉贵赶了上来,呵着腰问,&1dquo;王爷,您瞧万岁爷怎么样?要不要奴才传太医?”
庄亲王摇了摇头,目光呆滞。他说,&1dquo;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会子就是华佗再世也不顶事儿。万岁爷心里烦闷,把我都给轰出来了,你们当差留神,要是有什么动静赶紧来我府里报信儿,听见没有?”
李玉贵一跌声的应了,送庄亲王出了乾清门,忙又回殿里。隔着五彩线络盘花帘看过去,皇帝仍旧在窗前站着,腰杆子挺得直,那是他一贯的气度,可松垮的肩膀带出个落寞的弧度,连他这个平生不懂qíng滋味的人也跟着揪紧了心。
窗下的日影移过去,渐渐成了狭长的一线。皇帝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转回炕上盘腿坐下,炕桌上是御用的文房,1ang毫、架、朱砂墨块,还有临行前批了一半的外埠折子。他竭力静下心,挽了袖子量水研墨,饱满的红一点点扩散开来,恍惚又想起锦书伺候墨时的qíng景。
也是在&1dquo;勤政亲贤”,她病后初愈,在迎net花旁俏生生站着。才吃过药,鬓角微微的濡湿,上前来揭伏虎砚上的楠木盖子,淡薄的香气便在举手投足间从袖笼里氤氲飘dang。他那时只顾侧眼打量她,她看着那方端砚,眼里是忍不住的惊艳之色,他才现她和后宫的妃嫔们大大的不同,也头一回对明治皇帝有了不同以往的看法。再无道,终归教出个好女儿,或者这就是慕容高巩一生唯一值得赞颂的了。
他以为他想要的都能信手拈来,也错把她看得太简单了。如今怎么样呢?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同样姓宇文,她的心里装得满满都是太子,竟容不下他哪怕是一根头丝儿。
他蘸了朱砂的尚未收回,外面传来粉底学踩踏在金砖上的声音,撩眼皮子看过去,顺子佝偻着背从门上进来了,垂手在地上一叩打了个满千儿,&1dquo;回万岁爷,奴才回来复命了。”
皇帝搁下了心chao澎湃,急切道,&1dquo;见着她了吗?”
顺子应道,&1dquo;是,奴才见着锦姑娘了,她在值房里给鸟喂食,教小宫女儿打络子。”
&1dquo;脸色呢?脸色瞧着怎么样?”
顺子想了想,脸色真不太好,便老老实实说,&1dquo;回主子话,奴才看锦姑娘哭过,两个眼睛有点儿肿,不过气色倒还好,看见奴才还随口聊了两句。”
皇帝听了这话恍惚起来,哭过了?当真是往心里去了。是啊,他说了这样伤人的话,还指望她无动于衷吗?他失魂落魄的拿手支着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憎恶过自己。他的确是个冷酷的人,对待敌人可以下死手,对待所爱照样可以把话说得尖刀般锋利。
他果然和高皇帝一样,千般好万般好,拉下脸子还是依着自己的意思办。皇考皇贵妃是怎么死的?二十三岁的年纪,花儿似的年华,心胸开阔,平时也没有病痛,怎么说去就去了?还不是被高皇帝气死的!现在他走上皇父的老路了,他虽没有把锦书当成敦敬皇贵妃,却也觉得她们是密不可分的,锦书于他来说就像当年的嫡母。他那样爱她,爱得神思昏聩,爱得无药可救,他为她做了些什么?从牙fèng里挤出了奴才两个字罢了。
皇帝吃吃的笑起来,越笑心头越是苦涩。怎么办?推得太远了,还能寻回来吗?他的视线落在花梨炕几迂回的纹路上,深沉的木色铺天盖地把他困住了。他空dong的睁着眼,一滴水珠落下来,在平滑的表面四散溅开。他猛地一惊,竟现眼角微凉,把他骇得无以复加。
他慌乱的用手盖住,指尖触碰到的是无尽的寒意。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他蜷起手指狠狠砸向炕桌,砰地一声,桌上的文房弹落了一地。御前的人跪在地上簌簌抖,他们给吓破了胆,没有一个人敢上来规劝,满室寂静,只听见皇帝急促的低喘。
敬事房御前传牌子的马六儿来时天都擦黑了,在正门口遇见才掌灯出来的李总管,看着东一个西一个跪得满地都是的宫女太监,心里不由怯起来,托着大银盘裹足不前,小声拉过李玉贵道,&1dquo;大总管,备幸的绿头牌都齐了,万岁爷今儿晚上翻牌子吗?”
李玉贵兜天一个白眼,捏着嗓子说,&1dquo;你问我,我问谁去?万岁爷叫不叫去谁说得准?你只管呈上去就是了,他老人家有雅兴就翻,没雅兴就撂,咱们把值当好喽,多早晚也不落埋怨不是?”
马六儿诺诺称是,咕咚咽了口口水,提着心肝的托高了银盘进西暖里。皇帝连晚膳也没用,怏怏歪在彩绣云龙靠背上。马六儿在门前跪下来,膝行至皇帝御座前,颤着声照惯例嚎一嗓子,&1dquo;恭请万岁爷御览。”
皇帝转脸来看,本想说&1dquo;去”,却瞧见托盘最下边一排的角落里有块绿头牌,上头赫然写着&1dquo;答应董氏”。他怔怔看着那块牌子愣,然后伸手捻起来背面朝上的翻转,复又看着烛火出神。那十六盏通臂巨烛照得暖煌煌如白昼,却照不亮他心中一隅。
马六儿出来大大松了口气儿,李玉贵立马迎了上来,正看见他给驮宫太监递牌子,忙问&1dquo;今儿是谁进幸?”
马六儿擦着汗说,&1dquo;是景阳宫的董主子。”
李玉贵哦了一声,暗道果然猜得没错,今晚上又够宝答应喝一壶的了。既然牌子翻了,那就去办吧!他悄悄让跪了大半天的宫女太监都起来,各处分派好差使就站在雕龙柱下眯眼看。
东一长街的梆子响了,到了下钥的时候。廊子下挂上了一溜宫灯,露水下得大,滴水下的青砖上斑斑驳驳晕湿了。
李总管吐了口气,今儿真是不平静的一天啊,现下只盼着宝答应能叫万岁爷消火吧,要不然见天儿过这种日子,凭谁也受不了啊!
第一百章红笺无色
宝楹一路跟着敬事房太监来到养心殿。
初netg里钻,她裹着厚厚的大氅,还是忍不住把牙磕得咔咔响。似乎也不单是因为冷,从她接了口谕的那时起,她就跟掉进了冰dong里似的,浑身再也暖和不起来了。
别的妃嫔领旨侍寝就像过年,到处的宣扬,手底下的人逐个儿放赏,面子里子全然不顾了,唯恐别人不知道她给翻了牌子,短了她两句敬贺的话。到了她这儿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她走一步蹭一步,恨不得立马来道上谕遣返。管他冷宫也好,牢笼也好,她qíng愿一脑门子扎在里面不抬头了,也不愿意到这金碧辉煌,却yīn冷刺骨的帝王寝宫里来。
有些话她没法和别人说,就是见着娘家人也开不了口,皇帝面上温文尔雅的,却是个只图自己尽兴不顾别人死活的。她不知道他对别的妃嫔是否也这样,总之自己是吃够了苦头,这种难言之隐怎么排解才好?原当给禁了足,敬事房上呈的绿头牌上就不会有她了,谁知千算万算还是逃不过去。
皇帝能想起她,必定是锦书那里又碰了钉子,这一肚子气要撒出来,她免不了要受罪。宝楹想着打了个寒颤,宫灯的光照在她脸上,白得像鬼似的。
李玉贵上来虚打了个千儿,&1dquo;奴才给董主子请安。请小主儿进配殿更衣,今儿个是您头回在宫里侍寝,奴才安排了女官服侍您。”他往西边一引,&1dquo;小主儿请。”
宝楹看着李玉贵,眼里泪光盈盈,她张了张嘴,哑声道,&1dquo;谙达,我今儿身上不利索,您瞧&he11ip;&he11ip;”
李玉贵眼皮子一耷拉,他半笑不笑的说,&1dquo;这奴才可做不了主,您千万别难为奴才。各宫各院每天都有御医请脉,您要是有什么不慡利的,内务府必定有记档,或是信期,或是抱恙,总有个说头。既然今儿晚上有您的牌子,万岁爷也翻了,那您就是病着,也得伺候着不是!”
宝楹默默咬紧了牙,宫廷之中就是这样,各人自扫门前雪,没人心疼你。你就是冤死苦死,人家都懒得搭理你,还要眼一斜,嗤地一声说你拿搪,得了便宜卖乖,圣眷在身,矫qíng病就犯起来了。
敬事房马六儿在旁边催促,&1dquo;走吧,小主儿,别叫万岁爷等急了。”
宝楹深深吸上一口气,硬着头皮抬腿进了西配殿。榻前早有宫女侯着了,给她见了礼就不客气了,三下五除二剥光了她的衣裳,前前后后打量一番。因着后妃进幸,事先都沐过了浴的,所以只在腋下扑上粉,就拿熏笼上的被子把她严严实实包了起来,然后抬手击掌,外头的驮妃太监躬身进来,低着头,垂着眼打千儿,&1dquo;奴才给主子请安。”
到了这份儿上还有什么呢?宝楹顺从的趴在驮妃太监背上,缩着脖子闭着眼,由着太监把她送进了东稍间。
皇帝正坐在netg头读书,眉峰上拢着薄薄的愁,见她进来的也不说什么,撂下书冷冷的看着她。
敬事房太监把人放下了,皇帝还没躺下,就少了送妃嫔上龙netg的那步。太监跪下磕头,起身后腰哈得几乎和地面水平,低垂着双臂却行退到寝宫外,和马六儿一道在南窗户下侍立,掐着点儿等里头完事了,好再把侍寝的人背出来。
宝楹在netg前尴尬的僵立着,脸上烫,心头打突。她到底是年轻小媳妇,光腚裹着被子,叫男人直勾勾的瞧着,就臊得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穿着杏huang的亵衣,烛火映照下仿佛笼罩在一团温暖的光晕里。他看着她,心底隐隐作痛。这样相像的脸,站在这里的是她多好!愁苦又涌上来,他觉得胸口破了个大dong,冷风嗖嗖的往里灌。缺了一块,怎么填补都没有用了。
他慢慢躺下,看着那曼妙身姿从被子那端钻进去,小心翼翼顺着netg沿匍匐,然后披散着长,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他只觉难过,她的睫毛像蝶翅般颤动,他低头看下去,倏地有了错觉,恍惚间以为这就是锦书,心理防线便轰然溃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