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毋望不时掀了帘子看,阔别这些年,应天的一糙一木似乎都未变,独缺了自己的亲生爹娘,想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心里暗暗下定了主意,到外祖母家更要谨言慎行,保得住自己最要紧,待祭拜了父母大人便到城外的青衣庵吃斋念佛去,绝不劳烦旁人半点,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她这样的孤女必然是不受待见的,人贵有自知之明,还是寻个清净去处日日为爹妈打醮祷告的好。
马车缓缓行至谢家的雕花门楼前,门楣上有两面砖雕,刻着紫气东来,竹苞松茂,大门左右各放一对石鼓,煞是威严。再往内便是谢府的正门,两扇朱红大门dong开,门前立了五六个妈妈,见马车停下了纷纷上来开门打伞,其中一个管事打扮的笑道,&1dquo;姑娘可算来了,老太太盼得日夜睡不着觉,这会子可好了,一家子团圆了。”引了毋望往曲径通幽的廊子下走,穿过几个垂花落地门,一路往园子西南角去。
正走着,突然听见一阵喧哗,然后一大群人从假山那头的甬道奔来,边走边道,&1dquo;我找你们老爷说理去!我家姑奶奶在你家辛辛苦苦三四年,平日里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一味的谨慎懦弱,如今死了,你们就该认真送她,哪里有这样糙糙了事的,大六月盖在被子里是什么道理!竟还要拿薄皮棺材来收敛她!她好歹给你们家留下个哥儿,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看仁哥儿的面子,你们这样不将人当回事,实在欺人太甚!”
这阵势来得凶,一时间院里乱哄哄,又是家丁又是小厮搅作一团,毋望心里慌,忙往边上让了让,后面来的谢誩问道,&1dquo;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小厮道,&1dquo;他是大爷房里贞姨娘的哥哥,贞姨娘今儿寅时病死了,还没来得及送呢,她娘家哥哥就吵来了。”
谢誩道,&1dquo;怎么闹到这里来了?还不拦住,没得惊着了太爷和老太太!”
又是一拨人一拥而上,那人带了几个人挣了一阵,看见毋望竟直跳起来,叫骂道,&1dquo;怪道死了人都不管,原来又领了人进来了!你们大爷忒没良心了,里头的才咽气,人就进门了,这还了得,竟是没有王法了!我要去告官,你们谋害人命,叫你们大爷抵命!”
谢誩闻言顿时火冒三丈,喝道,&1dquo;你这瞎了眼的杀才,什么人旧人,这是我们家姑娘,你再胡沁看我叫人打烂你的嘴!”将毋望护在身后,又左右看了道,&1dquo;慎言哪里去了?出了这档子事怎么不出来管管!”
小厮缩着脖子道,&1dquo;大爷一晚上没回来,也不知上哪儿高乐去了。”
&1dquo;这个猪油蒙了心的,房里的人都死了还有心思在外头鬼混!”谢誩恨道,&1dquo;你们大老爷还没下朝么?”
小厮摇了摇头,那贞姨娘的哥哥叫骂得更不堪了,谢誩吼道,&1dquo;还不赶出去!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这么多人拦不住他们三个!”
众人七手八脚将那几人抬了出去,这时内院跑来个丫头,对谢誩福了福道,&1dquo;三老爷,老太太问出了什么事,姑娘怎么还不进园子?”
谢誩道,&1dquo;快走罢,老太太等急了。”
又兜兜转转拐了几道弯,终于进了老太太的园子,门口的人喊道,&1dquo;来了来了,刘大姑娘来了。”
丫头忙打了门帘让毋望进去,里头满满一屋子的人,谢老太太端坐在中间的罗汉netg上,毋望见祖母比先前老了许多,脸上生出褶子来,头也白了,刹时悲从中来,眼泪簌簌打在脚下的大理石地砖上。那谢老太太早已泣不成声,伸手道,&1dquo;我的儿,快来!”
毋望扑到她膝头,哽咽道,&1dquo;外祖母,net君回来了。”
谢老太太哭的浑身打颤,哆嗦着将她抱在怀里,失声哭道,&1dquo;我的net儿可回来了,我这会子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满屋子顿时抽泣成一片,谢老太太哭得几乎哽住,旁边的丫头忙给她顺气,一面劝道,&1dquo;姑娘回来了是大喜的事儿,老太太快别伤心了。”
谢老太太边哭边道,&1dquo;我苦命的儿,小小年纪吃尽了苦头,看见你我就想起我那四丫头,怎么叫我不伤心啊!如今可好了,我的小net儿回到了外祖母身边,往后有人疼了,什么都用不着怕了。”
又哭了好一阵子,大家渐渐止住了,谢老太太给毋望擦了泪,又上下仔细端详,嘴角抽搐着又要哭,毋望给她磕了头,道,&1dquo;老太太快别哭了,仔细伤着眼睛,net儿回来倒惹出老太太这这么多眼泪来,那是net儿的不孝,老太太就算是为了我,好歹别哭了。”
屋子里众人又一通好劝,谢老太太总算忍了泪,呜咽道,&1dquo;真是像你母亲,只是不要像她那样的烈xing才好。这一路上可好么?可还顺遂?”
毋望点头道,&1dquo;都好,只是心里记挂外祖母。”
&1dquo;瞧这嘴儿就是会说话!&1dquo;谢老太太笑着,拉了她坐在身旁,又伸手抱进怀里,摸摸脸,摸摸头,道,&1dquo;我在家里盼得脖子都长了,怎的用了这些时日?”
旁边一个戴着银丝云髻的妇人道,&1dquo;是老太太太过思念姐儿了,应天府到朵邑三四千里的水路,两个半月打个来回已是极快的了。”
谢老太太想了想点头道,&1dquo;是啊,是我糊涂了,我如今腿脚不便了,瘫在netg上,连岁月也不知了。”
毋望听外祖母脚也不中用了,心里又是无限悲凉。最后一回来给她请安,那时她只五十岁不到,jīng神头很好,还亲手给她绣了一双并蒂莲的鞋垫儿,这一别六七年,竟一下老了这许多,想着又要哭,谢老太太笑道,&1dquo;看看,我才好的,你又招我不成?来见过你舅母们罢。”指了适才说话的妇人道,&1dquo;这是你大舅母,你是认识的。”
毋望起来行礼,谢观的嫡妻白氏伸手托住了,点头道,&1dquo;快别跪,我的儿,回来便好了,你大舅舅若知道你到了定要高兴坏了,我已经使了人去通报,看天色也该下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