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把手里的伞塞给她,自己慢慢在细雨里踱,走一步的度,xing子急点的可以跨上两三步。他转过脸对她笑,&1dquo;暖儿&he11ip;&he11ip;我以后背着人就叫你暖儿了。这名字好听,我喜欢。”他像品酒似的咂咂嘴,&1dquo;我有预感,往后咱们一定会相处愉快的。”
布暖腹诽着,谁和你相处愉快!要同你这样的人和平共处,不知要花费多大的力气!
他斜着眼瞥她,知道她必定不服气,因笑道,&1dquo;你别忙否定,不信瞧着,总有一天你会认同我的话。不管你承不承认,其实咱们是同一类人。怎么说呢&he11ip;&he11ip;”他翘着小指挠挠帽檐下的鬓角,&1dquo;有一颗同样不安分的心。”
她竖起了眉头,&1dquo;你这是拉我下水,还是往自己脸上贴金?有没有不安分我比你清楚,不管怎么样,我和你贺兰监史完全没有可比xing,起码我没有捏着别人的把柄qiang人所难。”
他听了拍拍胸,&1dquo;唬着我,我以为你要说我bī良为娼呢!什么叫qiang人所难?我又没有残害你,反倒给你挣了个七品女官,你还不足意儿?大姑娘这么难伺候,仔细将来不好找婆家。”
她白了他一眼,&1dquo;你管得忒多了,这个不劳你费心。”
顺风顺水的人生里有个人和你争锋相对,就像晦暗的生命里突然多出了一抹亮色,这种感觉似乎并不及想象中的那样难以接受。贺兰监史对眼下的状况甚满意,笑得也分外灿烂。他甚至可以预见,以后起码两年的时间,可以把这淡出鸟来的日子冲调成有滋有味的浓汤。
他不怕淋雨,笑嘻嘻的抄着手,领她转过几道宫门,冲那高大的正殿抬了抬下巴,&1dquo;前面就是集贤殿,兰台的大部分藏书都在里头。除了弘文馆和史馆,还有一部分设在嘉则殿。嘉则殿共有藏书八万九千卷,以皮质书为主,这阵子正整理御本,你来了倒好搭上一把手。秘书省负责书籍收集、整理、抄录、入库。集贤殿和弘文馆有藏书三十七万余卷,分门别类各有侍郎掌管。史馆是用来修纂国史和归拢史籍的,有专门的秘书少监把关,你平素用不着关心那边的事。”
他侃侃而谈,布暖听得云里雾里辨不清方向。贺兰打量她,嗤地一声笑,&1dquo;罢了,把你说成了晕头鸭子是我的不是。这会子介绍得再全也枉然,等进了那个环境,自然而然就熟捻了。”
皇城里有深远的天街和高阔的楼宇,集贤书院占据了整个集贤殿。集贤殿正殿左右翼有回廊,转角两侧有楼和次殿。朱窗黑瓦,檐角高挑,斗拱雄健,这样宏伟的气魄,非身临其境不能比拟。
&1dquo;如何?将军府里没有这规格吧?”贺兰有股net风得意的劲头,倒想这集贤殿是他家后院似像
布暖眉头一拢,&1dquo;将军府固然不可和皇城相提并论,周国公府也未必能吧!”
这是个刺儿头!他有点悻悻的,其实并没有贬低将军府的意思,不过是讨好的暗示她,今后生活的环境多么赏心悦目。她对他有成见,所以他说什么,都免不了被她呲达。也怪他傻,词不达意。她揪住了小辫子反讽两句是正常的,谁让他自己留了空子让她钻!
他自嘲地嘿嘿两声,这么有脾气,挺对他胃口。他摸摸鼻子,&1dquo;我是你的上峰,回头当着人对我客气些,给我留点脸面。”
布暖心里大大的鄙弃他,被他害得不够,还要客气些?她提了一下嘴角,&1dquo;别叫我想起来是为什么进宫的,也许我能赏个好脸子给你看。”她的声气儿不大好,从没有这样讨厌一个人,就为他这个奇怪的念头,她要葬送两年时间,被迫和舅舅分开。他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瘟神,若她是个男人,老早就要对他老拳相向了,还等着他来耍威风!
横竖集贤书院就在眼前,她也懒得兜搭他,加快了步子,自己提着包袱进了廊门里。
正殿里没有什么正座儿,满眼高及檐顶的书架,上头密密堆积着简牍。她一直以为徜徉书海是件令人愉悦的事,但真正堆山积海摆在你面前,尤其你知道以后要日日与之为伍,这种心qíng便难免变得可怖起来。
她怔忡站在门前,殿里的人正忙着。两个爬在梯顶,把上层的竹简搬到篮子里,下面的人再慢慢的松麻绳,把装书的篮子顺到地上。然后大约是正字典字之类的低等小吏,麻溜的把那些竹片搬到南墙根的矮塌前,先给坐镇的亭长过目,再装回去,往外面的偏殿里运。
众人各司其职,没人有空和她搭讪。后面贺兰敏之姗姗来迟,咧嘴笑道,&1dquo;前阵子得了两万卷商朝牍诉,那些可是宝贝啊,正抄验呢!”言罢转身朝廊上去,&1dquo;司簿请随我来,先换了官服,接下来且有你忙的!”
布暖只得怏怏跟上去。外面雨下得大了,风chuī得筒瓦呜呜的响。她别过脸看,千条万条凄迷的丝缕织成一张网,罩住整个世界。
照时候算,舅舅正走在雨里吧,不知可淋了雨&he11ip;&he11ip;
贺兰回头望她,她脸上恍恍惚惚的,痴迷看着雨出神。他哂笑道,&1dquo;雨下得这么大,上将军要料理屯营,还要去视察苑囿,今儿八成要淋成落汤jī了。”
布暖狠狠瞪他,他站直了身子,挑着眉斜睃她,嘴角含着狡黠的笑。勾手招来个穿绿色花钿团领衫的女侍,&1dquo;带冬司簿更衣去。”对雨一觑,又吩咐道,&1dquo;我才想起来有事,要先走一步。过会子送司簿上楼,让少监给她派差使。和独孤骢说,手把手的教,别又一扔了事。人家初来乍到,请他怜香惜玉些儿。”说完了暧昧的眨眨眼,&1dquo;你先忙着,回头我再来瞧你。”
布暖未及反唇相讥,他已经沿廊庑踅回去。袍角被风chuī得翩然而飞,渐渐走远了。
第八十七章难禁
雨中颠踬,也颠不脱壅塞的忧伤。
回到都督府时,正是雨将停不停的时候。天边又亮起来,看得见流云滚动的痕迹。
汀洲迎出来行礼,&1dquo;六公子回来了?蓝将军在衙里坐了一早晨,拉长个脸,叫人看着后背生寒呢!”
他头都没抬一下,跃下马车朝门上去。路上被雨扫着了,一条袖子湿了个透。袍沿吃了水贴在靴筒上,他也不甚介意,拿手提着抖了抖便进了正堂里。
蓝笙寒着脸坐在席垫上,看见他进来,眼里一副yīn鸷的神qíng。
容与不吭声,他此来所为何事他都知道。这会子让他说什么?谁能比他痛得更深?他顾自己都顾不过来,既然把布暖看成私有物品,那么就没有义务给任何人jiao代。
贴身随侍的人送手巾把子来,热乎乎的贴在脸上,才觉眼皮子不那么涩了。吸了口气,内脏像是暖和起来。他一直压着那方巾栉,等要凉了方取下来拭手,然后坐在高案后面开始整理外埠文书,完全视来客于无物。
头晕沉沉,他看着大摞的封套兴叹,前所未有的厌烦。他的压力实在是大,戎器、卤簿、甲械&he11ip;&he11ip;不久还有武选,样样要他拿主意。以前心无旁笃,gan什么都是一心一意的,并不显得累。如今出了岔子,日日绞得肝都疼,看见案头这些公文,简直就如阎王爷催命似的。
&1dquo;你就没有什么可说的?”蓝笙受不了漠视,直着嗓子道。
他岿然不动,&1dquo;你想让我说什么?”
蓝笙紧抿着唇看他,半晌出一声刻板的短促的冷笑——上将军装蒜的本事当真熟极而流!只怪他近来总是长安洛阳两头跑,等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只是容与的做法让他很意外,他从不知道他沈大将军会冷血到如此惊人的地步,只要他愿意,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妥的?当真是束手无策了?明知贺兰对暖儿是有企图的,还放任让她羊入虎口,他存的是什么心?不答应把暖儿jiao给他,qíng愿把她送进宫里,毁了她的一生么?
他怒极,&1dquo;你早就知道贺兰敏之要举荐暖儿入兰台,就这么巴巴儿看着?若你觉得她是个累赘,我乐意接管,你为什么不打人告诉我?”
容与不哼不哈的样子,&1dquo;这是我的家事,你未免管得多了些。”
蓝笙不由搓火,起身道,&1dquo;我家郡主和老夫人提过了亲,过几日要请官媒上门的。你倒好,轻描淡写的就想撇清关系?罢,就算未过礼作不得准,凭着你我两家jiao好,这点子人qíng也讨不着么?如今话到了这份上,我也不怕敞开了说。你明知道我对暖儿有意,偏要从中做梗。我哪里对你不住,你直说无妨,何必这么三番四次的给人下套!”
容与原就不快,被他一闹愈生气,沉声道,&1dquo;我给你下了什么套?这事你当去问她,她若是也对你有意,自然会打人知会你。这么悄没声的,就说明她没打算将来和你有什么牵扯。”越说越气愤,在地心踱了几步,复又添了一句,&1dquo;我这两日不得空,险些忘了。她托我转告你,让你别等她。这一去兰台前途未卜,她不愿意耽误你,请你另择佳偶。”
蓝笙不是个三言两语就能打倒的人,他的想法早前同暖儿说过。于他来,说进宫和她心里喜欢容与是一样夹缠难解的。她人在哪里,问题都真实存在。他只是不忿沈容与铁石心肠,自己下半辈子有了着落,就对他的用qíng视而不见。
&1dquo;你怎么忍心?”他用一种很失望的口吻说,&1dquo;亏她口口声声向着舅舅,她到长安来投靠你,你是怎么照应她的?把她送到贺兰敏之身边,你考虑过后果吗?上将军宦海沉浮十余载,要留住个人不是难事。你向来神通广大,如今竟成了这样!她是你外甥女,你的中庸之道用在这上头怕是不妥吧?今日是暖儿,明日换成知闲又是怎样的光景?你还这么笃定的在衙门里办差吗?”
他这样说的确是有意挑眼,站在容与立场上,知闲和暖儿没有可比xing。知闲是过了六礼的,一只脚踏进了他沈府的大门。他就是不爱她,责任还是要担当的。孰轻孰重根本用不着比较,未婚妻和外甥女,永远不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他越想越恼火,也顾不得往日的jiaoqíng了,轻慢道,&1dquo;你别怪我往斜里想,这么顺当把她送进兰台去,难道是出于官途上的考量?莫不是看准了周国公的身份,你也愿意攀上这门皇亲么?”
&1dquo;你给我闭嘴!”容与忍无可忍,这声断喝吓着了两腋侍立的人,那些甲士个个挺胸缩肚,像雷雨天里淋傻了的jī仔儿。他瞅了一眼更觉心烦,挥手令他们出去,大有要同蓝笙论论长短的架势。
他的家事何尝要外人来置喙?他的苦处不能说出来,蓝笙又能了解多少?真要剖开心来比,十个知闲也比不上一个布暖。但这话说不得,说出来就是有悖人伦的,岂不和贺兰敏之成了一丘之貉?他不单要自己纠结着,还要接受蓝笙的指责。凭什么?他蓝笙爱布暖,自己的爱绝不比他少半分。正因为有禁忌的成分,他的感qíng甚至比他浓烈十倍!布暖进兰台,最痛心的人应该是自己。他受不了别人质疑,尤其这个人是扬言要娶布暖的,对他来说qíng敌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