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道好,又笑着打,&1dquo;我打量六郎还害臊呢!你和知闲好事也近了,过了六礼怎么还不改口?一口一个姨母像什么话!”倚着蔺氏手臂一通摇晃,&1dquo;姨母说是不是?您好好说说他两个,又不是外人,扭扭捏捏的好没意思!”
蔺氏很是大度,拍着少夫人的手道,&1dquo;我是由着他们的,他们爱怎么叫不打紧,日后只要有人管我叫祖母就够了。”
众人都附议,知闲羞红了脸,嗔了声嫂子,臊得扭过身子不好意思见人。私下里觑容与,他倒尚从容,永远矜持的脸上笼着稀薄的笑,捉摸不定,让人无法触及。
叶少夫人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布暖身上,走过来亲亲热热携了手道,&1dquo;昨儿出去玩得可好?我听说遇着了雨,和舅舅擦黑才回来的?”
少夫人有双美丽深沉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带着灼灼的光,这样的人通常比较活泼热心,但也可能极具攻击xing。布暖才到叶府时和她有过照面,没说上话她就张罗事物去了,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样。她来搭讪,自己得斟酌着回话。欠身唤声大舅母,方道,&1dquo;回来的路上下雨,和舅舅在酒肆里躲了一阵子。”说着一笑,&1dquo;雷响得很,吓坏了。”
叶少夫人听她说话轻声轻气的,心里也挺待见,对蔺氏道,&1dquo;外甥女可人疼的,听说还没许人家?等三郎事儿办完了我再和姨母说,我娘家有个侄儿年纪和外甥女一般大,家世人品都没得挑。过会子他阿爹来随礼,我给姨母引荐。”
蔺氏道,&1dquo;那敢qíng好。孩子有了岁数总要婚嫁,千舍不得万舍不得,也不好留一辈子。耽误了时候不是疼她,反成了害她。”
&1dquo;姨母说的是,别的不论,先通个气。姨母瞧着好再知会姨姐姐那头,总要姐夫家答应了方好。”
她们聊她的婚事聊得无限愉快,仿佛八字有了一撇。布暖虽不耐烦也无计可施,所幸知闲吵嚷着叫香侬给她重打扮,她寻个由头便辞了出来。
外面的空气比里面好,至少不压抑,能叫她喘得轻松自在。她回头看看,舅舅站在螺钿柜前,绛衫乌,映着背后深邃的木纹,平和的样子叫她想起了年画上的无量法师。
她低头叹息,她不该有这样的执念,小时候父亲常说,名不正而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她这点子不堪的心思,到天到地都摆不上台面,只能活在yīn暗里见不得光。喜欢自己的舅舅,多么有违伦常的事!她想她一定是疯了。只是要克制谈何容易,她可以花上比刺绣多十倍的定力不去看他,可是不能做到不去想。脑子不由心控制,哪天她真的心如止水,无外乎遁入空门或是人之将死了。
香侬上前来问,&1dquo;站在日头底下做什么?快些回房去,瞧时候不早了,过会子宾客就来了,老夫人少不得要寻你。你磨磨蹭蹭大姑娘上轿似的,没的惹她不高兴。”
她听了怏怏跟着往房里去,边走边道,&1dquo;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来,真就成了来找女婿的,臊死人。”
&1dquo;不是这么说的,叶家不一样,是老夫人娘家人。况且还有六公子和知闲小姐那一层。你不瞧别的,总要瞧着六公子的好处,对不对?”香侬扶她到梳妆台前坐下,看一眼依着窗吃葡萄gan的玉炉斥道,&1dquo;这蹄子怪没眼色的,还不舀了水来给小姐净脸!就知道吃,回头办不好差使苦头也有得吃!”
玉炉忙扑了手过来,绞上一把冷帕子递给布暖,探身在镜盒里翻找,&1dquo;要怎么打扮?六公子又话了?这回是要什么晕品?天宫巧还是露珠儿?”一头说一头笑,&1dquo;六公子真闲得慌,男人家这样多的说头!”
布暖道,&1dquo;别胡说,和他不相gan,是叶小姐嫌我太素净了。”
香侬蹲着身子仔细给她扑粉,边道,&1dquo;依我说,是她打扮太隆重了。都许了人家了,还那么浓妆,真到受诰的时候可怎么收拾呢?岂不画得伶人一样,要把眼睛画得吊梢起来!”
布暖素来不喜欢看人浓妆艳抹的样子,大唐开国后女人在妆容方面形成了一种特殊qíng调。一层层往上叠加的铅粉弄得失了本来面目,惨白如鬼,也叫人心生厌恶。只是各有各的喜好,就像有的人喜欢林间啁啾的野鸟,有人喜欢金丝笼里的画眉一样。品味不同,不好横加gan涉。总的来说手法越繁缛就越得体,这是对他人的尊重。似乎那些面靥斜红画着生来就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取悦他人。
香侬拿着螺子黛顿住了,想了半天问,&1dquo;画什么眉形?眼下坊间都画蛾翅眉,你可要试试?”
就是短短的如同扫帚的样式?布暖想起那个就浑身起栗,&1dquo;照旧便是了,我又不是要同谁比美,穷讲究有什么意思,弄得别别扭扭的,愈作怪了。”
香侬并不勉qiang她,哼着江南调给她画了一双柳叶眉。额上描了三瓣梅花妆,唇上薄薄施上口脂,髻边别了朵芍药,再斜cha上两只玉搔头。往出一推,寥寥的妆点没有华美的附会,在叶家一gan小姐少夫人中间,因浅淡倒显得弥足珍贵起来。
蔺氏打量许久,点头赞许道,&1dquo;这样就很好,气色好,看上去人也jīng神。”然后状似无意提起宋家来纠缠的事,听得叶夫人和众多女眷心都揪起来。
知闲的脸色当然很不好,缄默了一阵,下意识要寻容与,他老早背着手远远去了。她似哭似笑的喃喃,&1dquo;还有这样的事?我前脚走,人家后脚上门来了。倒好,当我死了不成!”
蔺氏笑道,&1dquo;别混说,最后还不是打了么!不上要紧的事,说出来是个儿。六郎是长qíng的人,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不上要紧,还说出来,大抵又带了点炫耀的本能。布暖闷头听着,有点神游太虚。知闲却极感激她,把她拉到一边道,&1dquo;难为你了,替我挡了驾,这就是救我xing命了。”
布暖无力一笑,照着自己的想法,自然也不愿意舅舅纳妾的。因道,&1dquo;我只认准你一个舅母,外头人来,我怕自己大舅母小舅母的弄不清呢!”顿了顿有些怅然道,&1dquo;也是舅舅没那心思,他一心对你,否则我也没奈何。”
知闲扭捏了下,&1dquo;且不说他,我知道你是为着我,这qíng我记下了。”
天地良心,她真不是为了她!不过她既然非要这么认为,自己也没什么可推搪的,抿嘴笑着算应承了。
眼见jiao了巳时,该置办的早前也都归置好了,擎等着入夜娘子来。女眷们闲来都在后身屋里坐着喝茶,这时门上有报随礼的高唱声传来——某某老某某尚书,随了什么彩头,多少金,多少帛,就像过年时的唱戏报花名。
郎君们在前厅招呼客人,叶夫人起身道,&1dquo;你们宽坐,我这会子是不得闲了。女客们回头都引进来,七娘和大哥儿家的吩咐人上茶,要仔细着招待。”
二房的四娘简直是个残废,没有人把她当回事。要问叶夫人心里所想,恨不得她别露面才好,省得丢了叶家的人。布暖一旁看着也替四娘难受,横眼来竖眼去的,换作自己是她,简直一刻都没法子待下去。但凡是个人,好坏总分得清的。四娘战战兢兢的斜欠着身子坐着,一手抚触额头,像是试图挡住自己的脸。隔一会儿觉得不对,又换一只手,换一边支着。这间隙目光同布暖jiao汇,尴尬的笑了笑。
她长得不漂亮,但笑容里有种稚气的恍惚的美。布暖正无聊着,便挨过去和她攀谈。她长期的自卑,谈什么话题语调总是谨慎哀戚的。布暖因为同qíng突然充满了宽容,耐着xing子和她说怎样根据肤色体形选择胭脂和衣料。四娘倾听的时候,脸上的表qíng是她见过最真挚的,这点就比一般的敷衍qiang得多。正说得顺溜,外面一嗓子报&1dquo;云麾将军到”,她停顿下来朝外看,果然是蓝笙来了。竹青襕袍白玉冠,还是那副神气活现的架势。
第六十章qíng怃
他没往这里来,到廊子下拐个弯便朝东边梢间走,想是去看郎官了。
布暖倒也没觉着什么不妥,只是有点失望,原还盼着他来了能把她搭救出去呢,这下是jiao待了。
四娘并不粗蠢,微侧着身子说,&1dquo;没法子,大约得再过一个时辰才好走动。你认得云麾将军?”稍一停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如梦初醒道,&1dquo;他是容与好友,我倒忘了。”
布暖转过头看她,别人为了套近乎都管舅舅叫六郎,叶家似乎只有她一个叫他名字的。她奇道,&1dquo;四姨姨和舅舅不相熟吗?”
四娘摇摇头,&1dquo;我们只是表面上的姨表亲,我又不是大夫人生的,和七娘是不一样的。大夫人平常限制我们和你舅舅走得过近,所以很少有往来。”
叶夫人这么做的原因也可以理解,舅舅这样的女婿太稀有,要好好珍藏起来不容别人窥伺。但似乎做得太过了,自己家里人防着有什么用,他照样回眸一笑迷倒宋小姐那样的姑娘。当然了,她暗里惭愧,喟叹一声&1dquo;还有区区在下”。
四娘给她添茶,手势温和娴熟,端起放下都能做到无声无息。即便是黑夜里闭起眼睛,都觉察不到响动。她脸上有坚qiang的隐忍,虽然愉快得没有内容,却也能感染人。
&1dquo;四姨姨该出去走走,我听姨姥姥说你常闷在屋子里,这样子不好。”jiao谈了一会儿,颇投机的样子。走近了一个人,试图了解,才会感受到她是有血有rou的。外表迎合男人的审美,除了嫁人没别的用。她不是男人,不会以貌取人,所以对方长得不好,也不妨碍她们jiao心。
四娘略勾了勾嘴角,&1dquo;我不活络,最大的徳行也只限于守规矩。本就长得寒碜,混在人堆里,不过得个斫伤元气。”她又自嘲一笑,&1dquo;越是有短处的人越是听不得自己半点不好,别人不管你死活,只图自己快活,说出来的话尤其伤人。与其哭得打噎,不如自珍些。不出去见人,也就没人会耻笑你了。”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丑,不过是皮肤生得黑些,花点功夫也是可以改善的。这么不自信,大约是因为受惯了打压。早给耻笑成了脊柱佝偻的畸形,还怎么抬头挺胸的活着呢!
布暖觉得这话题太过沉重,转而笑道,&1dquo;姨姨心仪的是什么样的公子?是像舅舅那样的,还是蓝笙那样的?”
四娘诚惶诚恐道,&1dquo;那不是成了癞蛤蟆觊觎天鹅rou了!”说着又低头浅笑,&1dquo;自己这条件,还说什么挑人!我也没别的,就是烦透了这身rou。将来若是能嫁,求他是个瘦长条儿,算是我烧了高香,补了我的不足了。”
布暖嬉笑道,&1dquo;太瘦也不好,像戏文里的无常鬼,脚上蹬着高跷,走起路来一纵一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