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容与走了几步不见她跟上来,回头看了眼,见她伸着脖子在几支银笄里挑拣,左右手各拿了一支,笑着问他哪支好看。
容与犯了难,他对饰没什么研究,细看看,都是陈银做的,质地不怎么好,一根簪头上铸了个花开富贵,另一根是凤穿牡丹样式。许是时间较久了,银子纹理凹陷的地方有些黑,他皱了皱眉,&1dquo;别在这里挑,回头我领你到琼瑰去,那里的头面才是长安最好的。”
布暖有些不舍,她并不缺妆奁,母亲自打她束起便岁岁给她添置,长久下来镜盒里早已装不下了。诸事讲究缘分,买饰也一样。她一眼就相上这里的东西,素银,没有珠宝镶嵌,虽然廉价,却很纯粹。
&1dquo;我不要琼瑰的。”她固执的捏着银簪细细的针,低头翻来覆去的看,&1dquo;这个就已经很好了。”
那铺子老板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面孔涂得煞白,眼角的褶子里都积满了铅粉。扬个笑脸,迎着日头,恍惚看得见她脸上的粉簌簌往下掉。
&1dquo;郎君忒爱说笑,万万别拿咱们野店同琼瑰比较。琼瑰有琼瑰的贵重,咱们不谈值多少,图的就是个儿。银子饰戴着玩,不像顶个宝贝要时刻计较。市价便宜,便是丢了也不心疼。”老板娘飞眼瞥布暖,又调过视线打量容与衣着,笑道,&1dquo;千金难买心头爱,瞧娘子喜欢的!郎君疼爱夫人,敕授时华贵打扮固然要紧,但奴这钗环放在平日里挽,最是方便趁手的。”
那老板娘误把他们当夫妻,布暖乍听之下唬了一跳,想驳斥她,刚要开口,却见容与从袖袋里摸了大钱扔过去,面上尚且平淡,声气到底不大好,&1dquo;你说的有理,两支都要了,当买个玩意儿也使得。只是你一个做买卖的,眼力竟这样差!”
那老板娘怔忡着,&1dquo;莫非二位不是&he11ip;&he11ip;哎呀,奴真是眼拙,乱点鸳鸯叫郎君笑话了,郎君不要和奴计较才好。”边说边把大钱收起来,在盒子里捏出两个花帛来递给布暖,赔笑道,&1dquo;娘子别恼我,我这人素来心直口快,是瞧着郎君好相貌,你俩个在一处这样般配&he11ip;&he11ip;我不着调,这人胜是奴赠娘子的,算给娘子赔罪的吧!”
布暖温颜微笑,道了谢后看容与,他侧过身去,眉心拧成了&1dquo;川”字。虽不言语,面上仍旧不悦,大概还是责怪老板娘出言冒犯。见她挨过去,便不再停留,边踱边抬头看天,缓声道,&1dquo;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前面是个渡口,地势高些,咱们上那儿瞧去。”
布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乌泱泱人头攒动,透过jiao错的身影,依稀有成排的杨花在枝头摇曳。
她的手指在买的簪子上抚摩,仔细掖进荷包里,心满意足的跟在他身后。
他下意识回身望,她折了根菖蒲在手里,边走边晃悠,眉眼舒展,神态餍足。他微勾了勾唇,心道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两支再普通不过的银簪就能叫她高兴。
他在朝为官,见多了野心勃勃的女人,她们永远在争,永远不足意儿,便是把金山银山堆在她跟前,她还稀图着产矿的那块地。男人在他们眼里是登高的工具,有用时攀附着,无用时一脚踢开,重梳婵鬓,另聘高官之主,简直已成世风。像布暖这样的,日后蓝笙若真能娶她,大概这辈子便能安逸了&he11ip;&he11ip;
人实在是太多,渭水两岸几乎堵得水泄不通,满地的艾糙柳叶花瓣都给踩成了泥,污糟杂乱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她和他隔了几个身位,一群乡民奔跑过去,小小的身子给冲撞得趔趔趄趄。
他着急起来,未及细想便探手去拉她腕子,紧紧扣住她带到自己身侧。
她惶然抬起脸,眼睛里水光潋滟,纯净得像初晴的天空。他泰然自若,也没考虑别的,顺势往她指尖滑,把她的左手包在掌心里,才觉松了口气。
&1dquo;这些田舍汉鲁莽,见着了避让开些。”他说,拉着她在人群中穿梭。
她低低应了声,两颊滚烫,脑子里纷纷扰扰搅作一团,俨然要病了一般。只觉得那欢喜像热水沸腾,霎时泛滥着没过了头顶。举步维艰,却不焦躁,唯见天地宽广。看不看竞渡不重要,就这么走着,余愿足矣。
第二十四章携手
端午时节的长安很热,指fèng中渐渐汗湿,她有些羞愧,轻轻抽了抽。他察觉到了,松开手停下来看她,揣度她是不是忌讳着男女授受不清,方不愿和他牵手而行。
他失笑,在他眼里规矩向来是头一宗,这趟qíng急之下竟是不管不顾了,的确是造次。正待要说话,远远一帮锦衣绫罗打扮的人迎头上来,手里提着斟壶酒杯,闹哄哄团团将他们围住,嘴里笑道,&1dquo;上将军,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么?”
容与细辩了辩,原来是几个州县进京上节供的少尹和别驾,另有太仆卿蒋gan和两三个门下省的huang门侍郎。
官位都不甚高,他若是像辅国大将军李广骥那样目空一切,完全可以对他们置之不理。可惜沈将军宅厚、沈将军不端架子、沈将军是有口皆碑的翩翩儒将,更因为沈将军懂得韬光养晦,广积人脉。
他抱拳相见,脸孔因盛放的笑容熠熠生辉,&1dquo;诸位今日聚得齐全,可是同沈某见外?这样好事怎么不差人通报,也叫我搭上一脚,众人同乐才有。”
&1dquo;相请怎及偶遇!原是要下帖子请上将军的,只是我最清楚,二圣要往骊山驻跸,您节下忒忙,咱们要再不识儿起哄,扰了上将军清净,岂不罪该万死了么!。”葛肃向来擅长打圆场,huang门侍郎是宦官官职,舌尖上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打量容与头上艾糙,又把视线调到布暖身上,忍笑调侃道,&1dquo;端午可是个好节气,上将军大婚在即,平日公务忙,腾不出空来。今日休沐,多陪同妇子,岂不比和我们这些禄蠹厮混qiang得多!”
一旁的京兆少尹接口鼓动众人,&1dquo;难怪先头看见携手而行呢,快快来给嫂夫人见礼!”
布暖怔怔立着,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人真是有意思,在朝为官的竟同先前那个摊子老板娘一样见识。大约舅舅从不与女眷同行吧,他们偶然碰见就大大的哗然,当真叫人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