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在手下人面前哭过,大概所有人都以为她天生不会流泪吧。可是没人知道她心里的痛苦,就连苏画都不懂,只一味劝她休息。
苏画在她身旁坐了下来,&1dquo;波月楼现在的处境,你知道吧?外面的人一次次试图攻进来,这阵法究竟能坚持多久,谁也不敢保证。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楼里上下那么多人,最危急的关头没有人弃楼逃命,大家都在等你回来。现在你回来了,却只顾儿女情长,茶饭不思,你不应当这样。”
那双眼睛转过来,无神地看了她一眼,&1dquo;我知道,再容我两天时间,等我缓过来就好了。”
她说这话,却让苏画有些难过。她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如何如何就好了,似乎生在她身上的事都不太严重,即便气息奄奄,也可以跨马征战。对于她的能力,苏画当然是了解的,多少次的险象环生,都可以刀尖续命,她是不死的。但这次似乎伤得太深了,尘世的斧钺只能在表面形成伤口,情却直达内脏。
苏画哀悯地望着她,&1dquo;我本以为你和他,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崖儿闻言苦笑,&1dquo;感情的事谁说得清?有些人撕扯一生,只愿来世不要相见;有些人一眼万年,上穷碧落下黄泉。别说你没料到我和他的感情会那么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师父没有爱过谁么?我听说你和大司命&he11ip;&he11ip;”
苏画怔了下,&1dquo;我和他?这种没影的事,不要相信。我和紫府的人打交道,是碍于你的缘故,早前他们霸占了波月楼,楼里交易不好进行,我自然要找找他们的麻烦。后来&he11ip;&he11ip;”她一瞬失神,但很快便笑着化解了尴尬,&1dquo;后来作弄惯了,难免百般刁难。像我这样的人,什么样的风花雪月没有见识过,大司命不是我喜欢的款儿。”
崖儿哦了声,似乎很怅惘,&1dquo;我听安澜说的,还以为你们真有牵扯。”
苏画摆手说没有,&1dquo;少女才怀春,到了我这个年纪,早就无梦可做了。”复又提醒她,&1dquo;无论如何,大敌当前,你没有松懈的权利。现在就上床睡觉,睡不着也要睡。我去替你熬安神汤,别怪我没提醒你,那汤药可难吃至极,你要是能自己睡着,就不必受那份罪了。”一面说,一面挽着披帛往外去了。
筒子楼的过道里光线昏暗,尽头吊着一盏宫灯,琉璃的镶嵌,在地上投下四面菱形的光。
第一次和那个判官脸抬杠,好像就是在这里,他的信筒滚到她脚边,被她恶作剧式的盖到了裙下。那时候楼里还是一派热闹景象,悠扬的笙歌穿过花窗飘到这里&he11ip;&he11ip;一晃眼,繁华成灰,物是人非了。
那些方外人,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可是奇怪,他们潮水一样退去,好像把一些美好的东西也一并带走了。为什么?谁知道呢,想必杀手也有多愁善感的吧,比如她。
第62章
那些名门正派原定的破阵时间,延迟到了晴光大盛的天气。
日头朗朗,外面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呼声,伴随着剑戟的砍伐,乍听有万人攻城之势。楼里门众执剑立于院中,随时准备迎战。平静了两天的崖儿终于恢复了精气,她登上楼顶眺望,气墙之外人影如梭,曾经势不两立的门派都结成了盟友,果真是共同的利益当前,不共戴天之仇都可以一笑相泯。
&1dquo;我们波月楼,好像从来没这么窝囊过。”她凝眸看向绕阵而攻的人们,&1dquo;这阵守得住一时,守不住一世,等这轮围攻散了,我该出去找为的人谈谈了。”
明王道是,&1dquo;属下陪楼主一同前往。”
崖儿扬指,&1dquo;不,我一个人去,人多反而不好行事。如今的五大门派以五阳为,我记得多年前,他们的副帮主就死在苏门主手上。”
苏画背靠着廊柱哼笑了一声,&1dquo;你不说我竟忘了,那个烂赌鬼么?副帮主爱赌,帮主爱钱,真是蛇鼠一窝。楼里有这些帮派的全部信息,五阳的现任帮主姓叶,叫叶陵延,使环龙刀,神兵谱上排名第四。”
崖儿点了点头,&1dquo;这次倒不必交战,我知道这些武林正道的嘴脸,只需轻松做个局,就能让他们往里头钻。”
她佯佯下楼,吩咐众人不必在外死守。日头太大,退回楼里来,她有话要说。
&1dquo;破阵最佳时机,就在最初的两柱香,两柱香内要是没有进展,就不必再拿他们当回事了。”她扫视在场的每一张脸,肃容道,&1dquo;波月楼遭此横祸,想必大家都听说了其中缘故,武林中想铲除谁,欲加之罪信手拈来,其实当不得真。我波月楼的前身,大家也都知道,当时暗杀四起,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这两年转了行当,过了两天和软日子,但也不能忘了老本行。外面那些门派,咱们个个结过仇,一旦楼破,没人能幸免。当然了,我料定有人怨我祸及本门,我还是那句话,有不服者,可以出来一战。战赢了,楼主的宝座归他,还可将我交给五大门派,平息争端,没有人想试试么?”
她脸上挂着笑,然而那种笑,是比当初的兰战更刻肌刻骨的一种森冷。人总要经历波折才能长大,以前的楼主虽一往无前,但也带着少年的意气。她好战善战,手段直接,目的明确。不像此刻,安抚之外兼具震慑,当权者的手腕日渐圆融起来。
她话虽如此,却没有一个人敢萌生这种念头,大家齐齐俯:&1dquo;属下等誓死追随楼主,楼在人在,楼破人亡。”
崖儿尚算满意,盘弄着食指上精美的指环,懒声道:&1dquo;如此就好啊,波月楼从不亏待勇士,也绝不轻饶叛徒。这两天都给我安分守己,没有我的令,谁也不得随意出入。”
众人又矮下去三分,齐声道是。
她这才微微一笑,拧身上楼。月白的裙裾从墨绿的毡毯上缠绵滑过,像一弯明月曳过满池浮萍,波光消散,浮萍犹在。
胡不言跟了上去,这满楼的人,只有他最闲在。自封的门主也得到了楼主的肯,就像没什么功勋的皇亲国戚封了王,充满独得厚爱的骄傲。作为报答,他决定要更加体贴入微,于是亦步亦趋近身跟随。
崖儿有些不耐烦,&1dquo;不言,你应该找点自己的事干。”
他表示:&1dquo;老板就是自己的事。”
崖儿起先没太在意,但话从脑子里转了个弯,现不大对劲了。她回过身,杏眼圆瞪,&1dquo;我早晚割了你的舌头。”
胡不言很委屈,&1dquo;我不是那个意思,老板也不是我想干就能&he11ip;&he11ip;我的意思是,老胡我身无长物,但受尽老板宠爱。虽然可能仅仅属于人对宠物的感情&he11ip;&he11ip;反正无论如何我心里有数,我要报效你,不管是殚精竭虑,还是以身相许。”
崖儿拿这只狐狸没办法,也懒得理睬她,只管牵着袖子,坐在镜前挑选簪。
整盒的珠翠间,横卧着一支古朴的木笄,她把它拿在手里轻轻抚弄,这是那夜定情,他从月桂树上折来的枝桠,供她绾用的。木笄还在,可人却不知道怎么样了。大司命那头也没有传回消息来,如果天帝能够容情,就算罚他永远忘记她,只要他在蓬山好好的,她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