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这个如临风玉树般的儿子,他在本能的疑虑中有着隐约的喜悦。血脉相连,总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他觉得心里一阵悸动,很难形容,却让他想要相信这个极其优秀的孩子确实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个年轻人很坚定,很从容,明言可以验血,可以查人,可以做一切验证,表明他很坦荡,并不是要来图谋什么。他虽然理智冷静,却忍不住想要相信这个英姿勃的青年。
沉默了一会儿,他随口问道:“你在欧洲待了多少年。”
“我十二岁去的,一共待了十三年。”许麟的声音很柔和,“刚去时,白人同学看不起我这个黄种人,百般欺负。我爹从小就教我打人的各种招式方法,我把他们挨个狠揍了一通,就天下太平了。”
“打得好。”卢昊苍忍俊不禁,“我刚去东洋的时候也是如此。他们看不起咱们大清人,辱骂殴打体罚,恨不得把大清人都整死才好,后来被我带着人狠揍过几顿,这才收敛一些。”
第62章西南王(2)
两人的话题渐渐转到东洋和西洋军校的区别。
卢昊苍对德国的军队很感兴,问了许多问题。许麟对答如流,显然是认真学习并在军队实习过,并不是浪得虚名。
他们都说着北方官话,带点京腔,让卢昊苍感觉很舒服。他的儿女们在这里出生、长大,听得最多的是四川方言,虽然家里的二老和卢昊苍坚持说官话,却也没把他们熏陶出来,现在说的都是四川话,让他总觉得别扭,因此不怎么跟儿女说话,让子女们都觉得他非常威严,对他很畏惧。此时与许麟聊得很投机,倒让他体会了几分做父亲的滋味。
说了很多有关军队建制与管理、指挥、后勤保障的事情,卢昊苍才话题一转,“你在英国还上过医学院,学什么的?”
“外科。”许麟微笑,“打完仗,回来换上白大卦,就可以上手术台救治伤员。”
“好。”卢昊苍击节称赞,“你很好,的确是个人才,不,称得上是天才。”
“不敢当。”许麟谦逊地摇了摇头。
有官吏推开门,示意后面还有好些人等着见面,许麟便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说:“将我养大、供我读书的父亲,名叫许宝山。三天前,他被总督衙门派去的兵丁抓捕。同时被抓的,还有我家所有已经成年的兄弟,其中有与我同母的弟弟许星。”
卢昊苍微微皱眉,看着他的眼睛里出现几分怀疑。
许麟一脸磊落地看着他,“我刚回来便听说了这件事,不说别的,只要听到我父亲的罪名是劫夺军需,便知道是假的。我父亲闯荡江湖半生,从来不惹官家,也不干抢劫之事,连普通行商都不曾劫过,如何敢去抢劫官军之物?若是另有别情,想让我许家背黑锅,让我父我弟死于非命,我是绝对不会就此放过的。”
卢昊苍沉思着问:“若我定要严办他们,你又能怎样呢?”
许麟看着他,“我在德国读书时认识了一位好友,是莫逆之交。他与我一道回国,并且不愿回京,跟着我来了四川。他的名字叫牧博明。”
卢昊苍一怔,随即轻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好好好,很好。”他的元配嫡妻便是牧氏,牧博明是牧氏的嫡亲幼弟,也就是他的正经小舅子。他对牧氏亏欠良多,一直很愧疚,若是牧博明开口,他是必要给面子的。
许麟耸了耸肩,“事情就是这么巧。我与他交好之时,只以为自己是川西袍哥大爷的儿子,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大概就是机缘气运吧。我的运气不错,我父亲兄弟的运气应该也不错。”说着,他微笑起来,如皎月当空,又似冬日暖阳,令人望之可亲。
卢昊苍对这个很有可能是自己儿子的年轻人非常欣赏,笑着点了点头,“我答应你,这件案子我会彻查,也会保护你爹和你兄弟们的安全,不会让他们在狱中受苦。”
许麟向他立正,微一鞠躬,“多谢卢大人。”然后他请求道,“我想去狱中探望他们,可以吗?我爹花了那么多钱把我培养出来,我现在回来了,想要让他看看,我没有辜负他花的那些钱,现在已经出息了。”
卢昊苍想了一下,微微点头,“好,我派人带你过去。”
一切都很顺利。
许麟在总督衙门一位小吏的陪同下去往大牢,途中掏出十块现大洋,请这位小吏派人去办了好酒好菜,特别指明要有枸杞酒、青果酒和麻辣牛肉干、凉拌兔丁、夫妻肺片、盐水鸭、椒麻鸡块、卤豆干、香肠、腊肉,另外再配一大锅雪豆蹄花汤。这些都是他那年过半百的袍哥爹和两位年届而立的嫡出兄长爱吃的,至于两个弟弟,大都不会挑嘴。在牢里关了三天,有这些好吃的好喝的已经很不错了。
这么些吃食都是平常之物,并没有山珍海味,顶多两块现大洋足矣,那小吏落到手上不少银元,怎么高兴,将他服侍得舒舒服服,再派人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大狱里,许宝山的袍哥兄弟来托过关系使过钱,他和几个儿子本也是亡命之徒,因此没有谁欺侮他们,反而将他们照顾得挺好。父子几个关在同一间囚室,伙食虽不讲究,却也没有馊臭的饭菜,平时还有热水喝。几个人被关这里,与外界联络不畅,只知总督大人似乎铁了心要收拾他们,官员们都不太敢去明着说情,只能在下面想办法疏通关系,目前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谁都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