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暇眨了眨眼,他干脆把酒杯换成了碗,笑“还来吗?”
几个人表情更呆了,有一个反应快些,连忙高声答道“来!”
一旁的杨守澈被后一道声音惊动,终于从那失神中回来。
他忙要去拦,手腕却被抓住。明明那手只是虚虚搭在上面并未用力,但是杨守澈却好像被定住一样,一动也动不了,只觉得被碰触的那地方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心一下子跳得极重极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想要平复那过于躁动的心情,可是下一刻他却全然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因为对方一下子凑近了。
不只是心跳,周遭的一切嘈杂都呼啸着远去,好像他的听觉陡然失灵。
而那失去的听觉却加倍的偿还于别的观感之上。
杨守澈能看清那张一下子贴近的面孔上每一寸肌肤、能嗅到那人身上清淡的酒气、能感觉到对方一呼一吸间热气就喷洒在颊侧。
这场景让他陡然想起了那一日。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体里没有了另一个存在。
杨守澈觉得,自己该退开的、自己能退开的。
可事实上,他却像一块石头一样僵在了原地。
……或许,他还在梦中吧。
只是这“梦”醒得实在太快,突然贴近的人又比来时更快地退了回去,杨守澈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拉,这突兀的动作让他从幻梦中惊醒,总算恢复了些许理智,而那句落在耳边的语句也终于慢了许多被大脑解读出含义。
那人说“放心,我喝不醉的。”
杨守澈呆呆在原地站着,只觉着空气中弥漫的酒气却要将他熏醉了。
方暇看杨守澈明显是不参与这些事的好学生,不由凑过去简短的安慰了一句,让对方放心。然后就重转回身来、来者不拒,把那几个闹腾着凑过来敬酒的全都放倒了。
看着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方暇默然了半天,觉得自己虽然没喝醉,但是被这气氛一激,脑子也有点糊了要不然怎么会干出这么幼稚的事?
不过这会儿最闹腾的那几个都被放倒,气氛一凉,方暇人也冷静了很多。
他看着桌上趴的地上滚的这一群人,他深觉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他总不能把人都留这儿,要不然这一晚上过去,个个都得结结实实的冻病了。
自己闹出来的残局,收拾还是要收拾的。
方暇招呼着几个还清醒的学生,一块儿把这群倒着的人一个个送回去。
该说真不愧是书院的学生,喝醉了撒酒疯也别具一格,没有疯没有闹,反而念起了诗来。
方暇一个没摁住,他搀着的这个醉鬼就开始摇头晃脑起来,“有美、美人兮……”[1]
跟在方暇后面一步,同样搀了一个人的杨守澈猛地抬头。
只不过还不等他有什么动作,前面的方暇已经一把把人摁住,又往上扶了扶,口中随口应和道“嗯,有、有。”梦里什么都有。
杨守澈本欲往前的脚步一滞,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怎么,心情十分复杂的继续跟了上去。
没过一会儿,那醉鬼又晃了晃脑袋,再次开口,“思悠悠……”[2]
杨守澈又是心下一提。
而方暇已经眼明手快地再次摁住了这位摇摇晃晃、似乎想要对月感慨的仁兄,口中接着敷衍,“嗯嗯,悠悠……你可悠着点。”旁边就是河,这大晚上的、可别一头栽进去。
后面的杨守澈又是沉默,半晌才抬脚继续跟了下去。
……
这一路的折腾,总算把一群醉鬼都送了回去。
身上倒还好,主要是心累。
方暇深深觉得之前选择拼酒的自己一定是脑子抽了。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准备离开时,却听旁边一道声音,“方夫子,我送您。”
他侧身去看,原来是杨守澈。
方暇本来是打算拒绝的,毕竟就几步路的距离、他又没醉,实在犯不着送。
但是打量杨守澈这会儿的神情,他忍不住琢磨了一下,对方是不是有话要对他说?再看看,又好像没有。
至于到底有没有?
方暇想了想,反正也几步路的,倒也不再纠结、干脆地点了头。
不过杨守澈好像真就只是送送他而已,路上并没有说什么话,一直沉默着。
就在方暇这么以为的时候,却听身旁一声极轻的感慨,“明月不谙离恨苦……”[3]
方暇愣了一下,侧头看过去,目光顺着杨守澈的视线落到水中的月亮上。
今日还不到十五,但是月亮已经近圆,暗色的水面倒映着一轮圆月,随着水流潺潺,这水中的明月也漾起阵阵波纹。
自古以来,“月”这个意象好似都寄托着离别愁绪,以此为主题的诗词更不知凡几,也不怪杨守澈这会儿脱口而出这句话。
不过,这诗的全……
似乎是在讲思念心上人?
方暇心中一闪而过这个想法,倒没有多放在心上。诗词中的隐喻代指实在太多,以“夫妻”代指“君臣”、以“不遇良人”代指“郁郁不得志”、以“爱情忠贞”代指“衷心不改”……如此种种,不胜枚举。那句著名的“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4]不就是以“守节之妇”喻意“不事二主”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