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自比修竹白梅高洁的诗句,他可以拈来做人设,糊弄天下人,却不信半分。
昔日掌着相印的燕知微,握着科举取士的资格,那可是儒生士子的生杀大权。
那些寒窗十八载的士子纵然心里瞧他不起,面上却逢迎,争相踏破他的门庭,试图拜他为座师。
他们热切地唤他“燕相”。
那时的燕知微,看着金銮殿上支颐的景明帝,心里有淡淡的自得:
“学成文武艺”,最终结果都是“货与帝王家”。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权臣相位,一步登天,算不算好价钱?
“这些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儒生士子,争相涂脂抹粉,锦衣簪花,长得那样不如意,还妄想献身帝王家。”
燕知微身着一品紫袍官服,纹着仙鹤,配金鱼带,常年伴在帝王身侧。
祭祀宗庙时,他执笔写祭文,端庄肃穆。长安巡游时,他不离左右,知冷知热。
燕知微写起歌颂景明帝功业的诗篇时,文采斐然,工整华丽,骈散得当,真情实感的很。
那都是他作为潜邸旧臣,协助陛下做成的事业,他夸起来当然洋洋洒洒,半点也没觉得不对。
朝里朝外,还有嚼舌根,说燕相写的是给陛下的情诗。
燕知微全做耳旁风,心里却想:真是一群俗人,懂不懂陛下这种高枝的含金量。
甚至,寻常去乐游原游猎,去行宫避暑,楚明€€都带着他。
燕相探头,咬了一口陛下给他剥的荔枝。
荔枝甘甜的汁水染着朱唇,还被陛下用手指轻轻拭去,燕相还用舌尖舐了下君王的指尖,乐滋滋地想:“瞧瞧他们,那趋炎附势的模样,贪欲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肯献身,陛下要吗?”
在这样流动着暧昧的寂静中,燕知微很快就做好了心理建设。
他从肩上除了温暖的狐裘披风,可以回答这个看似寻常的“冷不冷”的问题了。
“昨夜虽然雪大,膝上也跪出些许淤青,但陛下怜惜,很快就召知微进殿。大雪虽寒,但见到陛下,知微心里就不冷了。”
这一番话,既点出他受了苦,吃了惩戒,已经知错;又感激皇恩浩荡,表示并无怨怼。
这还不够,燕知微还轻嗔:“知微一见君王,再冷都忘了。”
这话里的段位,简直炉火纯青。
朝堂斗争杀人不见血,个个都是笑里藏刀的文豪大儒,哪怕说错一个字,都能带来毁家之祸。
用朝堂副本的经验来后宫当后妃,新出炉的燕贵妃心想,历代妖妃根本不值一提,他能秒了。
燕知微四两拨千斤,看似垂折腰,清丽又婉转,向君王臣服。
但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楚明€€。
“知微原来是后悔了。”
燕知微蓄意勾引,却不料,楚明€€眼眸漆黑,果断瞥向地上散落的狐裘,在他走近时又阖目,不去看他单薄雪衣下透出的冰白肌肤。
他移开眼,心里淡淡想:他家小燕惯常爱作清高矜持,端着天仙姿态,容色也很有欺骗性,可不能被骗了。
“朕那兄弟,陈留王……不,废王楚明雍,他比朕强吗?”
燕知微刚想去扯君王肃穆的玄色衣袖,顺势依偎进他的怀抱,教他在温柔乡里忘却锋利的铡刀。
听了这道送命题,燕知微晕眩了,像是在万丈深渊一脚踏空。恐惧攥紧了他,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