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下意识里,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只要他一日不给这和离书,她一日羞于开口和离,他便能名正言顺同她多处一日。
是以,那份和离书,昨晚便被夜风吹干了墨迹,他却迟迟未曾拿出。
本想将那和离书多留几日的,没曾想被她今日闹将两回,彻底乱了心神,鬼使神差地当着众人的面丢在她身前。
换了旁的小娘子,必会将这视为莫大的羞辱,这羞辱却是他给她的,苏玉城心头一阵钝痛,仿若被钝刀划过,瞧不见伤痕,却是闷闷地疼。
她终究与旁人不同,不仅撕了和离书,言辞间竟赋予他莫名的信任。
傻子!
生得那般灵巧模样,怎的会被他简单的几次示好打动?明明被宋梓言负心过,偏偏还一副从未受过伤的模样,轻而易举地将信任交付。
宋梓言,那个曾经差之毫厘便要同她定亲的人,御殿那人钦点的探花郎,此时在京中必定风光无限,将他这个状元郎狠狠碾进泥中。
可怜姜婳偏偏嫁了他,这些时日不知听过多少嘲讽,见过多少白眼,岂是一纸和离书便能一勾销的?
苏玉城眸中寒冰似有消融趋势,一股说不出的暖流在瞳孔边缘浮动,他紧紧抿唇,狠狠将这份湿意压下,心中暗暗起誓,今生他绝不会再让姜婳被人嘲笑!
姜婳却不知苏玉城心思转如飞箭,想了这许多,只见他忽而勒紧缰绳,一夹马腹,马儿身上鬃毛几乎根根竖起,一副蓄势待的姿态,一如马背上唇色抿得白的苏玉城。
围观者众,吸气声此起彼伏,个个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先前风头无两的状元郎,一朝堕落,竟然真的回从自家娘子头上踏过去。
若果真如此,怕是京中最上不得台面的纨绔也不及他十分之一。
那些暗地里曾想过门路,欲将女儿嫁入苏府的高门权贵,登时庆幸被姜家小娘子截了胡,这才免了他们家女儿掉进这火坑里。
若是小娘子今日血溅当场,回头他们定当早晚三炷香供着,叫她保佑自家女儿婚事平安顺遂。
时光仿佛有一瞬间的停滞,围观之人个个眼睛瞪如铜铃,却无一人意识到应当上前阻止。
唯有姜婳,明明容颜清丽无双,面对高高扬起似乎下一瞬便会踏在她肩头的马蹄,眼睛一眨不眨,气势仿若万人中央临风不动苍劲坚韧的松柏,傲骨无双。
她就不信,苏玉城真敢策马从她身上踏过去,左右这一世是赚来的,怎么活都是赚,她生平头一回深切感受到什么叫无所畏惧。
一瞬间,高扬的马蹄竟在霞光中急急调转,也不知苏玉城如何做到的,广袖带来一阵劲风,猝然把姜婳卷至马背上。
不待姜婳坐稳身形,苏玉城便一夹马腹直直窜出数丈之远。
&1dquo;啊!”姜婳清晰地感受到身子有一刹那的腾空,忍不住惊呼一声,坐在苏玉城身前,下意识地反手死死抓住他的衣摆。
忽而一只遒劲有力的臂膀箍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姜婳后脑不慎撞上他前襟,闷闷的倒也算不上疼,听着他心跳如擂鼓,姜婳忍不住仰头去看。
登时呼吸一窒,只见他唇角翘起,玉冠侧不慎垂落的丝被疾风吹得直,带着从未有过的张扬肆意,似一柄横空出鞘的宝剑,又似塞外烈烈北风中足以令人闻风丧胆的战旗。
不知是哪个举动叫他起了这种变化,姜婳无心探究,她只知道这份转变叫他有了前世战神的雏形,是件让她心思飞扬恨不能立在京中最高的城楼上疾呼三声的好事。
不出三日,当日情形便在茶楼酒肆传了个遍,说书先生头一遭感受到来自听客的热情互动,每每讲到精彩之处,便有当日亲眼见着的人与有荣焉来抢他话茬。
连带着京中红娘、媒婆的生意都好了许多,多是些家有纨绔的人家,指望着娶一房烈性媳妇儿叫家中子弟收收心。
原本因性子不够柔顺谦和,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登时被人踏破了门槛,成了京城婚恋市场的热门选手!
&1dquo;状元郎竟是个惧内的?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受妇人管制?不成亲,坚决不成亲!”有人觉着苏玉城实在太怂,丢了男子脸面,被逼婚时坚决不从。
话一出口,便吃了一记五指山,还被淬上一口:&1dquo;呸!惧内怎的了?惧内要是能让你洗心革面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老娘都能把你媳妇儿供起来!没见人状元郎文武兼修,都拜在镇北侯爷门下了么?你是能考取功名,还是能上阵杀敌?都不行你说个屁!”
那人顿时内牛满面,媳妇儿还没娶进门,温婉纯良的亲娘已然变异,他只得灰溜溜下去翻黄历数日子,看看自个儿还有几天好活,抑或是挥霍得所剩无几的私房钱,够不够他离家出走&he11ip;&he11ip;
不错,苏玉城再次推了苏放给他谋的差事,主动求到镇北侯门下,软磨硬泡了好几日,方才打动一身戎马的镇北侯,愿意亲自教授他行军布阵之术,指点武艺亦不在话下。
苏玉城本身底子就好,在镇北侯府短短半个月,武艺更是突飞猛进,镇北侯便如捡到瑰宝般,一刻不敢浪费,若不是顾忌他娶妻不久,恨不能将他铺盖搬到镇北侯府,日夜教他行军技艺。
对此,姜婳却是乐见其成。
见他整日行色匆匆,姜婳又是欣慰,又是忧心。听青锋说他每日回府连饭也顾不上吃,沐浴之时都能困倦至极睡在浴桶里,上进固然是好事,可这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她寻思着得找机会缠着苏玉城歇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