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帝欲下旨以城中心一处繁华地段为他开院造府,他却婉拒,言只在上京逗留几日,待手头事了,便辞官而去。
皇帝亦知晓他志不在朝堂,强留亦无用,天地广阔便由着他去罢。
颜清辞这几日都住在禧来客栈内,依旧是二楼那间视野极佳的房间,一掀开帘栊昔日里的定南侯府便落入眼帘。
金字牌匾已经换下,府门深锁,内院杂草已没过墙头,处处破败孤寂,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半点侯府的影子。
颜清辞对着窗淡淡坐着,恍然间便忆起往昔,从她初至上京,到枯坐于此日夜等待,再到如今人事变迁,沧海桑田。
李步珏、醉禾、楚昱、杨伽瑶……那些她所在乎的、至亲至近之人都堪堪而去。
她连着几夜没合眼,手抄了数份经书,又去了寺庙点灯诵经,只求若有来世,他们能生于平凡人家,远离朝堂官场的恩怨争夺,卓然如野鹤,适然若闲云,得以安享一生。
门从外面推开,穆云则闪身而入。
“阿辞,在想什么?”见她对坐窗边兀自出神,他便轻声开口问道。
颜清辞回过神,这才觉他已走至自己身侧,起身为他解下外袍,边问道:“有芃意的消息了吗?”
自那日从皇宫出来后,她便一刻未停急寻那孩子的下落,不知贴了多少告示,打探了多少人,接连几日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穆云则轻抚她的头宽慰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我请了司漕运的同侪沿途打探,你且放宽心,如今天下战乱已平,河晏海清,他们既已逃出上京,齐武又是那样忠厚老实之人,定然不会令芃意深陷险境。咱们便再等些时日,一定会有消息的。”
穆云则将她扶坐下,自己亦挨着她落座,声色忽而亮了亮:“不过,今日有一个好消息。”
颜清辞目光熠熠瞧着他:“什么?”
“你前几日说写信去南州城家中却迟迟未得回信,我便寻了人去打探,这才知道你的家人已经入京,而且我已寻到了他们。”
颜清辞登时面露喜色:“在哪?”
穆云则笑了笑:“就在隔壁。颜公入京以来为寻你,日日奔走操劳,现下正在好生休憩呢。”
“我去瞧瞧他。”
颜清辞盈盈笑着起身,几步就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门内传来脚步声,她的心跳不由得就愈乱起来,与父亲离别这么久,再次相见,她心中是一种言不明的辛酸滋味。
门一开,甫一入眼的便是父亲沧桑慈爱的面庞,见他昔日绿鬓已银丝丛生,不由一下就酸了眼眶。
两人默然对立,竟一时沉默无话,半晌,颜应麒抬手将她鬓边碎拢到耳后,眼眶含泪叹息道:“我的女儿,受苦啦。”
闻言,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泪珠啪嗒啪嗒就砸落下来。
“女儿不孝,不仅没能侍奉膝下,还令父亲牵挂忧心。”
颜应麒递给她帕子擦拭眼泪,继续慈声道:“你在前线救治伤兵,谨从颜家家训,爹爹以你为傲,你亦无需自责,如今天下清平了,我们过几日便动身回南州城吧。”
颜清辞却面露难色,迟疑了一下:“我或许……不回南州城了……”
颜应麒很是疑惑:“为何?”
颜清辞面色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却又想到早晚都是要同父亲说的,便一咬牙道:“我答应他了,待到在上京的事情都结束后,便与他去往惊雪城,我们会于那……成亲安居。”
瞧着女儿羞怯的样子,颜应麒不由欣慰笑了笑,她能安定下来,自己这后半生也便再没什么忧心的了。
颜应麒故作冷淡,细细盘问起来:“他?是沈寒吗?”
颜清辞先是点头,复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颜应麒顿感困惑:“哦?怎么说?”
颜清辞便将他的身世,以及如何从玉魂楼至定南侯府一事简要道来。
“所以他并不是沈寒,而是穆家遗孤穆云则。”
听完这些,颜应麒脸色霎时一沉,方才嘴角的慈善笑意也陡然隐去,突就没来由高声急问道:“你说他是穆家人?是十五年前大火中全家丧命的穆家?!”
颜清辞被父亲突然这般吓到了,怔怔点点头:“是的,怎么,爹爹认得他?”
颜应麒却倏然敛下方才惊慌的神色,复又恢复了平淡面容,淡淡笑道:“没有,没有。”
颜清辞垂下眼眸,脸色愈加泛红,声音糯糯道:“那……我与他的亲事……”
颜应麒嘴角笑意更深:“你若喜欢,便按着你的心意来好了,只是平白便宜了这个臭小子,我好生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要交到他手里了。不过爹爹丑话可说在前头,若是他敢欺负你,我可不能饶他,到时候你可不许护着他。”
颜清辞羞红着脸嗔道:“爹爹休要打我……”
“那我先回去整理一下东西,待到一应事宜处理好了,我们便启程去往惊雪城。”
颜应麒笑道:“我们?阿辞这是要拖家带口将娘家人都带去吗?”
颜清辞应道:“是又怎样,我如今也就只有爹爹和小绾两个亲人了,我要在惊雪城成婚,你们怎可不来?”
颜应麒宠溺般应着:“那是自然,阿辞的人生大事,爹爹哪有缺席之理?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