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循善诱,肃柔却怔住了,没想到他说了一大圈,最后会绕到这个问题上来。
怎么会这样呢,她以为事先大家都商量好了,不会对彼此造成困扰,谁知如今事态展偏移了原位,看来还是要提前筹谋下一步才好。
于是正了正脸色道:“王爷的好意心领了,这场亲事不过是权宜之计,过后该退的亲还是要退的,倘或将错就错,实在太为难王爷了。”
对面的人忙道:“不为难,真的一点都不为难。这几日我也仔细思量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日杭太傅说很为我的婚事操心,说句实在话,我的难处没有人知道。到底家中父母都不在上京,谁来替我操持婚事呢,如今既然已经向小娘子下聘了,顺势而为不是将错就错,是为向官家交待,为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这样利人利己的事,小娘子还是考虑一下吧。”
肃柔心下叹息,他好像已经忘了彼此的过节,忘了中间还隔着爹爹的一条性命。人活于世,麻烦事不断,有的事可以顺其自然,有的事必须较真,要不然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也对不住她的继母。
但实话就像一个结痂的伤疤,若是掀起来,容易伤筋动骨,她只好委婉地向他表达,“在我最困顿的时候,王爷向我施以援手,我心中很感激王爷。但先前商议好的一切,还是不变为宜,毕竟婚姻大事不单关系你我,也关系两家至亲。”
这下他沉默了,知道她依旧为她父亲的死耿耿于怀。这种情绪,要化解就得靠水滴石穿,既然两下里已经说得很透彻了,就让她缓一缓,再继续深谈不迟。
砂锅里的汤逐渐煎得浓稠,他取过一旁的铜吊往里注入高汤,温声道:“光顾着说话,竟忘了吃。小娘子现在不用想太多,先把肚子填饱,上回你送我山海兜,这次我回请你拨霞供,也算相宜。”
然后涮肉布菜,尽情展现了温润君子的卓然风度。对面的姑娘仍旧显得心事重重,他也不多言,就着晚霞看她的脸,这些年他应酬交际,不断见到姿容上乘的女人,但没有一个能像她一样,堪称倾城。只是她美得内敛,从不张扬,他甚至想不明白,当初和官家提起她时,官家那有些迷惘的神情,究竟是审美与他有差异,还是见过太多艳丽的女子,已经让官家失去判断的能力了。
反正亲事定了,大方向不错,唯一遗憾的是她现在对他毫无想法,那日杨楼一别后,他暗暗期待过她会来找他,谁知盼了一日又一日,他心里的郁结日渐加深,她倒忙于自己的事,广收门生,开设起女学来。
所以这场亲事的拉锯战里,要她主动是不可能的,还需他自己努力。提壶再为她斟一杯酒,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她说:“下月。”
他迟疑了下,“什么下月?”
肃柔道:“我回去与祖母商量商量,下月若是方便,就把退亲的事办了,王爷怕张扬的话,可以悄悄筹划。”
赫连颂的心都沉下去了,可是脸上却扬起了笑意,笃定地说:“老太君思虑得必然比小娘子周全,毕竟家中留台和连帅都在朝为官,若是仓促退亲,官家万一问起,怕是不好交待,连着我和杭公,都难以面对官家和谏议大夫。”
“男女之间的感情有变,不算什么奇事,否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怨偶了……”肃柔反驳,其实自己也知道,不过自我安慰罢了。顿了顿丧气道,“不瞒王爷,我现在很后悔,当初不该出此下策。”
赫连颂将手里的酒壶放在石桌上,击起一声脆响,垂眼道:“不是下策,是万全之策。当时小娘子除了这条路,确实没有旁的路可走,我也是实心为了替小娘子解困,才与留台商定登门提亲的。这样,你暂且不要想那么多,反正还有时间,大可再来看看我这个人。我想着,若是你能放下前怨,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我也算得郎子的上佳人选。”他说完,展开折扇无奈地笑了笑,“你不知道,上回杨楼宴饮是应我一个旧友相邀,他们请得上京有名的行唱曲,宴后行向我示好,我婉拒了,如今上京人人说我惧内,我也难办得很呢。”
肃柔心下惨然,现自己之前把定亲退亲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原先是打算勉强支撑半年,等官家渐渐淡忘了,就可以私下把亲事退了,谁知杭太傅请期提出的是九月初六,原本半年的事要赶在三个月内解决,这不是逼人上梁山吗。
今日居然提出要假戏真做,愈让她怀疑,事先他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毛遂自荐来定亲的。
抬眼望望他,他一脸真挚模样,仿佛把他和处心积虑联系在一起,有些辱没了他,可是心里种种疑虑又有谁能来解答呢。最后千言万语都凝固在他殷勤的劝吃劝喝中,一顿拨霞供吃完,还有杏酪和冰雪冷元子,肃柔一面心事重重,一面竟吃了个满饱,最后也没能和他商议出个所以然来,糊里糊涂地入席,糊里糊涂地又离了席。
明月东升,今晚月色如练,照得满院清亮。就算是消食吧,赫连颂不紧不慢地在园中转了一圈,“明日等课业结束,我让人在东南角挖个小池子磊上卵石,可以养上锦鲤和鸭子,既赏心悦目,又能聚财。
肃柔说不必了,“现在这样很好,王爷要是想兴土木,就等契约期满后吧。”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小娘子就是和我太见外了。”
肃柔拱眉微笑,嘴上没好说,心下暗道,和你见外不是应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