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节看着那歪在一边的棠棣,感到有些茫然,正想问她怎么个清疏法,她探过花剪咔嚓几下,刚才还四仰八叉的枝干,顿时就变得洒脱飘逸起来。
素节不由赞叹,心想有这么一双手,恐怕狗尾草都能变得别有韵致吧!可她却有些唏嘘,“瓶插最难的不是技法,而是取舍。做人也如插花,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方能成就大美。可是取舍何其难啊,有的人瞻前顾后,有的人不假思索,所以同样一枝花,在不同的人手里,会呈现不一样的形态。”她说罢,放下花剪淡然笑了笑,“大道至简,要得越少,心境就越开阔。只要记住这一条,那么往后插梅也好,插松也好,就能挺秀,不落俗套了。”
结果这话好像引出了素节更深层次的思考,她怔怔看了她半晌,“果真要得越少,心境就越开阔吗?”
肃柔见她茫然,脸上的神情也忽而变得忧伤起来,简直要怀疑自己这话是不是说错了。虽然交浅言深是大忌,但也不能视而不见,便试探着追问:“可是因我这话让你想起了什么?如果愿意,大可同我说说。”
素节抬起眼来,犹豫了片刻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母亲的声音,语调轻快地说:“素节的隆盛篮插得果然好,我让人送给你爹爹过目了,你爹爹也对你大加赞赏呢。”
于是快要说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素节站起身,重换上了一张笑脸,说全是阿姐教导得好。言罢又朝外望了望,“贵客走了吗?”
长公主哦了声道:“走了,说事忙得很,等过几日再来。”复向肃柔比手,“张娘子别站着,快请坐。”
肃柔应了声,由女使伺候着盥了手,方在矮几前坐下,面前的花材都被收拾下去,换上了熟水和点心。
长公主笑着说:“忙了这半日,辛苦娘子了,先前我还担心素节不服管教,又把花弄得一团糟呢。后来看见她插的花篮,我就知道这回算是请对人了,往后这恼人的孩子还要请小娘子多费心,若是她有什么不好的,小娘子只管告诉我。”
一旁的素节听得嗔起来,“阿娘总爱替我打圆场,弄得人家以为我多愚顽似的。”
肃柔自然也要说些客套话,笑道:“殿下言重了,县主天资聪颖,我不过示范过一遍,她就悟出了精髓,日后学成了彼此切磋,我也好有个伴。”
长公主听她言辞,既自谦自矜,也会替人留有余地,这样的上佳人品,难怪令人念念不忘。
反正人邀在了自己府上,感情大可通过一来一往的攀谈增进,长公主亲手替她斟了熟水,将面前的鲍螺滴酥往前推了推,和煦道:“这是我们府上做的,味道比潘楼的还要好些呢,请小娘子尝一尝。”
素节大尽地主之谊,忙递了银匙过来,言之凿凿地说:“真的,我吃过潘楼的点心,外面的人都说好吃,我却觉得乳糖放得太多了,腻得慌。阿姐尝尝这个,我们府上的厨子,是我爹爹从临安请来的,手艺比潘楼强多了。”
肃柔盛情难却,只好浅浅尝了一口,在素节期待的眼神里颔,真挚地说:“果然。”
长公主见她们相处融洽,摇着团扇感慨:“我们素节啊,看来是真的喜欢张娘子呢,以前从没见她对人这么温存过。”顿了顿又问,“小娘子出宫快半个月了,在家一切都还习惯吧?我昨日入禁中拜访圣人,回来遇见了郑娘子,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据说小娘子出宫后,官家就再也没去过延嘉。郑娘子得知小娘子在我府上教习,话里话外满是懊恼,说小娘子是她的福星,后悔放小娘子出宫了。”
第2o章
长公主说这话的时候,仔细留意着肃柔的神情,很想从那一眨眼、一低头里,窥出些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然而她似乎对这些话没有太多的感触,只是恬静的笑着,和声道:“郑娘子抬爱了,我是微末之人,哪里能配得上福星一说。早前在禁中伺候的时候,也不过尽我所能令修媛娘子舒心,修媛娘子念我年幼入宫,才准我回家和家人团聚的,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从不敢忘。”
这是以退为进的一种说辞,意思是既然放了恩典,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帝王后苑,当有严明的规矩,后妃行止即是君恩,自然不能出尔反尔。
然而这些话在长公主听来,却是有些为难的,她思忖了下又道:“郑娘子的话大可不去听她的,禁中那么多的贵人娘子,官家偏爱谁都可以,花儿还无百日红呢,何况是她。不过我见了圣人,圣人也同我说起你,说那时郑娘子放你出宫,连小殿直都知都蒙在鼓里,这郑娘子办事实在荒唐,惹得圣人也老大的不高兴。圣人说,前朝定下令尊配享太庙,你的身份也与往日大大不同,原本是要抬举你的,结果手令不如郑娘子的口令快,等到圣人要召见你的时候,你已经出宫了。”
长公主脸上带着遗憾的笑,可是这笑,却让肃柔不寒而栗。
既然已经出宫了,现在旧事重提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果真要重召她入宫吗?一个人如果已经灰了心,认命地打算烂在一个地方,那么长久困在那里,也感觉不到痛苦。可若是有心让你吸上一口气,让你看见生的希望,再重把你按回水底,那真是过于残忍的一件事,不是对功臣后人的恩恤,而是一种迫害了。
暗暗吸上一口气,背后起了一层热汗,热气暾暾地从领口翻涌上来。心潮澎湃,却不能乱了方寸,肃柔只好堆砌起一点笑,迂回道:“朝廷对父亲的嘉奖,那是父亲的功勋,我何德何能,敢受父亲这样的庇荫。圣人的厚爱,我心中很是感激,但家中祖母年迈了,父亲这些年不能侍奉祖母膝下,我若是能为父亲尽孝,也能安慰父亲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