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才说完,县主就接了口,连连说不嫌弃、不嫌弃,“张娘子不知道,那些上了年纪的嬷嬷有多厉害,一句话不对,就去我阿娘面前告黑状,引得我阿娘来骂我。前几日我听说阿娘要请张娘子过来,心里原本还惴惴地呢,谁知今日一见娘子就觉得投缘,咱们年纪相近,往后一定能聊到一块儿去。”
活泼开朗的女孩子,从来不吝于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肃柔见她坦诚直接,对这位县主也多了几分好感。
长公主很高兴,揶揄道:“真是难得,还有我们县主看得上的人。张娘子往后和她多相处,就知道她的脾气了,不服管教,眼睛长在头顶上,给她找个良师益友,简直比找帝师还难。”言罢又叮嘱县主,“你要好好听话,张娘子出身名门,和你先前的教席嬷嬷可不一样。你往后要自省,说话要守礼,万万不能任性,更不能得罪人家。”
县主活像找到个玩伴似的,一口就答应下来,“我很喜欢张娘子,既然喜欢,怎么会得罪人家。”说着冲她眨了眨眼睛,“张娘子,你比我大几岁,我往后叫你阿姐好吗?总是娘子长娘子短的,显得不亲近。”
肃柔抿唇笑了笑,“蒙县主不弃,我就托大了。”转而对长公主道,“我在家中行二,闺名叫肃柔,殿下也请直呼我的名字吧。”
一旁的县主倒欢喜起来,“肃柔,素节……咱们两个的名字叫起来也像姐妹。”可见缘分愈深了。
彼此相谈甚欢,肃柔又坐着闲聊了会儿,方起身告辞。
县主有些依依不舍,追问着:“阿姐,你什么时候再来?明日来吗?”
肃柔温存道:“若是哪一日不来,一定提前命人给县主传话。县主喜欢插花吗?我在禁中学了些插花的手法,明日我插给你看,好吗?”
她说话的语气轻柔,很有引导的手段,县主本来不太喜欢女孩子那些细腻的小情调,但话经了她的口,一切就变得有意思起来,忙道好,“我最爱插花,之前跟着傅母学过,傅母插花篮,好大的一堆,插得花团锦簇。”
肃柔笑着说:“明日请县主看一看,我和傅母插的可一样。”说罢向长公主福了福,“那我先告退了。”
长公主说好,因县主对她极有兴致,自然分外地高看她两眼,忙唤贴身的女使:“替我送一送张娘子。”
彼此又让了一番礼,肃柔方带着雀蓝从内院退出来。
外面烈日炎炎,马车停在街对面的树荫底下。雀蓝撑了绸伞替她遮挡日光,刚走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唤了声“张娘子”。
肃柔只当是长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回身望了一眼,脸上起先还带着点轻盈的笑,但看清来人后,那笑容便一寸寸凉了下来。
第18章
气氛很怪异,连雀蓝都瞧出端倪来了。
寻常小娘子一副随和面貌,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唯独这一回,好像调动起了全身的戒备,挺直脊梁,连袖笼下的双手都暗暗握了起来。
雀蓝有些纳罕,奇怪地回望过去,温国公府大门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随从打扮,身上穿着青布圆领袍,腰上别着佩刀。另一个人就有一说了,以雀蓝有限的,只和府里小厮打过交道的眼光看来,那是个秀骨清像,却又不乏金石之韵的人。
难道是上京城中的宗室贵胄?仔细看,似乎又不大像,说不上哪里不像,或许是那双有故事的眼睛吧,如山巅晓月落入碧潭,渊色里浮起一线银光来,即便在烈日之下,也刺得人心头生凉。
雀蓝茫然望了望肃柔,嗫嚅着问:“小娘子,这是谁啊?”
肃柔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下,“嗣武康王。”
嗣武康王,就是当初那个受郎主护送的少年?雀蓝有点懵,但她知道小娘子和他有过节,因此见那人缓步走过来,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唯恐小娘子再和他起冲突,更害怕他有意刁难,来报以前的“一撞之仇”。
挡在前面?脑子里一瞬闪过这个念头,但她现自己不敢,便巴巴地看着肃柔,紧张得脚下磋步。
肃柔不动声色望过去,伞外的日光煌煌,照在他腰间短刃的乌金刀柄上,折射出沉沉的光来。她垂下眼,中规中矩地回了一声“王爷”,“不知有何赐教?”
赫连颂倒觉得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彼此之间没有什么交情,至多是不打不相识,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愤恨,有没有减轻一些,遂忖了忖道:“一别多年,没想到会在昨日的入庙仪上遇见小娘子。”
肃柔在禁中多年,也曾有过恨得牙根痒痒的人,但你就能直撅撅地得罪人家么?不能!小时候的莽撞,如果一直延续到现在还不知克制,那么就说明她这个人毫无进益了,所以她得忍着,摆出心平气和的样子回答他:“家父承朝廷恩典配享太庙,儿女要谢恩移灵,恰好我在家中,就和舍弟一同侍奉了。”
赫连颂点了点头,“我倒是听说了,贵府上娘子与公子会一同移灵奉安,原本以为是令妹出面,不想竟是二娘子。昨日没和二娘子问好,今日竟在这里遇上了……”说着回手指了指,“舍下就在不远……真是巧。”
肃柔额角一跳,顺着他的指引望过去,见不远处有个被巨大香樟挡住半边的气派府邸,先前没有在意,谁知那居然就是嗣王府。
真是冤家路窄啊,她暗暗叹了口气,只好干涩地应了声,“确实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