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说没有,“毕竟媳妇不回家,家也不成个家,侯爵夫人这上头是闹得清的,无论你长姐说什么,都应承了。只是我瞧那个陈盎,半点悔改的心也没有,嘴上说得漂亮,行事还是照旧乖张,你长姐继续和他过日子,往后恐怕还是不能省心。”
肃柔道:“省不省心,就看长姐自己,只要是不想管,就算他把天捅个窟窿,也和长姐不相干。”
太夫人叹息,“你长姐心软,也不知能不能下定这个决心……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说着顿了顿,复又叫了声肃柔,倒也不是正经八百问她意思,不过闲谈式地提及,“今日你长姐婆母给你说了一门亲事,是延康殿大学士孔令章家的二公子。”
肃柔哦了声,“祖母替我拿主意吧。”
旁听的绵绵一阵纳罕,奇怪,她怎么不局促?怎么不脸红?难道不关心自己的婚姻吗?
转头又看向太夫人,太夫人还是平淡的语气,缓声道:“门第倒是个好门第,可惜这二郎不是娶正室夫人,他前头结过一门亲,夫人上年病死了,如今要再续弦,孔夫人看中了你,特意托了侯爵夫人来说合。”
这些事情,并没有瞒着的必要,肃柔不是没经过事的无知孩子,既然从禁中出来了,往后势必会常遇各种令人不快的把戏。譬如男方这种情况的提亲,今日没有孔家,明日也有孟家,唯恐她伤心就不告诉她,日后要是自己面对了,岂不是更加措手不及?
所以太夫人有心看她的反应,也好探一探她对将来郎子的要求。
绵绵本以为她会生气,毕竟待字闺中的名门千金,又是嫡长女,头一个来提亲的竟是个鳏夫,对她的自尊来说应当是个不小的打击。
谁知她好像没往心里去,甚至很认真地思忖了下,“若是人品好,才学佳,前头娶过亲也没什么。”
绵绵讶然,叫了声二姐姐道:“原配夫妻才情深呢,好好的,做什么要给人当填房?”
肃柔笑了笑,“长姐和姐夫是原配夫妻,我瞧长姐烦心事也一堆,所以好不好,还是要看郎子的人品。再说我在禁中十年,年纪确实大了,我料孔家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托侯爵夫人来说亲的。”
她知道自己目下的情况,并不是说十八岁就老得要给人做填房了,不过是预先有了准备,才不会一次次难堪。
太夫人见她有这样胸襟,其实很高兴,人就怕好高骛远,越是自恃身份,境遇越是惨淡。倒不如这样的好,看清这个世道,对一切有准确的把握和衡量,选与不选自己拿捏,续弦的男人,未必都是不可靠的。
当然,姑娘不能随意屈就,这点太夫人已经替她划好界限了,“十八岁,又不是七老八十,郎子家世如何暂且不说,起码是头婚原配。孔家的提亲,我并未应准,下月的金翟筵上少不得碰见孔夫人,届时她要是再说什么,你心里要有个数。”
肃柔嗳了声,不答应也不得罪,就是了。
这时冯嬷嬷进来回话,说晚饭都预备好了,肃柔和绵绵便过去搀扶太夫人进了小花厅。三个人坐在微微的晚风里用饭,席间太夫人逗问绵绵:“绵儿将来要许什么样的人家?”
绵绵扭捏了下,也学肃柔的态度回太夫人,“请外祖母给我拿主意,外祖母瞧得上的,必定是好的。”
太夫人嗯了声,“倒也不必求门第多高,最要紧是通情达理,家中长辈不能捧高踩低,这样的人家,过起日子来不辛苦。”
绵绵听外祖母这么说,心里不由有些失落,她觉得自己既然投奔了外家来,就是为了跳出以前的圈子,找个有头脸的显贵之家。外祖母的择婿标准适合肃柔,却不一定适合她,门第不高的小吏,老家有很多,早前县丞家还动过结亲的心思,是阿娘推说上京外祖母已经替她看好了人家,要是嫁来嫁去还是个不入流,那这趟上京就白来了。
肃柔见她脸色黯然,知道她有自己的主张,不便明着安慰她,只道:“下月的金翟筵,出席的都是上京达官显贵的家眷,表妹长得漂亮,只要一露面,想必就被那些夫人相准了。”
太夫人活了这么大年纪,自然世事洞明,知道肃柔这么说,是为了替绵绵寻面子。都是自己的孙辈,她个个都疼爱,但人之性情大有不同,绵绵还年轻,远不如肃柔通透,只知道羡慕那些有爵之家,却不知道越是高门,倾轧越是厉害。她父亲纵然家底丰厚,在人家眼里还是商贾,将来妯娌之间要比出身,还没来得及论品性手段,就先被人压了一头。
但这些话,她现在未必听得进去,太夫人也觉得没有必要同她分辨,垂着眼自顾自道:“我有几个老姐妹,都在鼎盛之家做封君呢,底下几个年轻的孙辈还没说亲事,这次见面,要好好聊聊。”
绵绵这才重高兴起来,肃柔看在眼里觉得好笑,到底是小孩子,喜怒都藏不住。
一时饭罢,撤下饭食,女使又上了熟水,太夫人捧着建盏道:“明日就是初一,你爹爹升祔太庙的正日子,朝中已经派人来知会过了,宰相孙延年为奉迎使,主持移灵事宜。”
肃柔道是,心里却有些没底,本朝开国以来,配享太庙的功臣只有十二位,一般都是生前就有恩旨,死后灵位直入太庙,像这样身后十多年才又追赏的,只有她爹爹一位。既然没有先例,流程都是拟的,一切就得见机行事。与朝廷有关的大场面,分毫不能马虎,这么一想,心头就沉甸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