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几千块钱听着诱人,侯东平的脸色居然渐渐地恢复了正常。他沉声道:“好,既然大家都已经有成算了,厂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今天大家来的正好,我们开个职工大会,把事情定下来。”
朱镇长喜出望外。他本以为侯东平这个滑头还要想办法推诿,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快就扛不住了。
还是周半仙眼睛毒,蛇打七寸。
当初镇上强调厂子是镇上的。侯东平就拿工人做椽子,一口咬定被单厂属于全体职工。谁想要卖了被单厂,就是在背叛所有工人,走资本主义道路。
也不想想看,他们算哪门子工人啊,都是泥腿子洗不干净的农民,有奶便是娘。谁神经病把工厂当成自己家的?谁给他们工资,谁才是大爷。
朱镇长得意洋洋道:“也好,今天大家都把卫生搞一搞,东西收拾收拾,明天欢迎从香港来的老板。”
事情既然已经搞定,日理万机的领导自然不会久留,立刻屁股一转,上小轿车走了。
这个点儿不算早了,他完全可以去张罗中午的招待酒宴了。
周秋萍看着女工们围着侯厂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心中慢慢浮出个念头。
今天这事,还没完。
果不其然,侯厂长招呼众人回车间。他们这个社办厂大归大,可也没有礼堂。平常开会也都是在车间里。
等到众人进屋,他才开口说话:“我也希望大家都好。不管这个厂的厂长是谁,只要厂子能展好,只要大家能过上好日子,我就高兴。”
他的态度如此明朗积极,女工们跟着高兴起来。
虽然之前跟镇上吵的时候,她们口口声声称工厂是大家的。但事实上,众人其实没这个意识。连剩余价值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女工们可不认什么资跟社。在她们看来,厂子是侯厂长盖的,机器是侯厂长买的。这厂子其实就是侯厂长的,挂啥牌也不影响这件事。
可是现在,镇里说换个老板,她们的工资能翻几倍,大家又觉得工厂还是大家的好。
侯东平点点头,做出了忧心忡忡的模样:“大家有好前途,自然是皆大欢喜。但我现在担心一个事,香港老板要求高,他过来之后要是不开工,反而先整顿,大家拿不到工资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
这事儿真有可能。
小日本就是这样。哪家厂跟他们做买卖,那可真是折腾死个人。衣服有一根线头,他们都能退货,要求返工。
香港老板估计也差不多吧。
一旦人家拿外汇过来,那都不好伺候。
侯东平推心置腹:“实不相瞒,今天镇上跟我说的是直接把所有东西都交给香港老板。我就琢磨着呀,虽然说人家老板财大气粗,看不上三瓜两枣。但谁会嫌钱多?到时候他不给大家结之前的工资怎么办?”
工人们怔愣。说实在的,其实大家基本上不指望还能拿回之前欠的工资。
没办法,千百年来农民逆来顺受惯了。干活拿不到钱,真正敢闹事的是少数,大部分人最多骂几句,然后自认倒霉。
可现在听侯厂长的意思,是他们还能拿回拖欠的工资?
哎呦,那可真是意外的惊喜。谁会嫌钱多呀?尤其是她们这种手上没几个活钱的农民。
工人们的态度立刻热切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喊:“厂长你就放个话吧,你说我们怎样才能拿到工钱?”
侯东平摇头:“我也没办法,国营厂那是龙子凤孙,我们社办厂连私都不如。人家根本就不带我们玩,东西都进不了供销社和商场,还怎么卖?”
众人泄气。
来了来了又来了,又要给大家分配销售任务,逼着大家找亲朋好友推销。
也不想想看,整个水湖镇能有多少人啊?又有多少人娶媳妇嫁女儿?大家谁不认识谁呀?厂里的销售员都卖不掉的东西,她们上哪儿卖去?
周秋萍默默地看着侯厂长,一语不,只等待戏肉来临。
果不其然,待到大家叽里呱啦的声音落下,侯厂长才话:“也不是完全卖不出去,今天就有人上门买我们的被单。只不过,人家手上只能拿出定金,一时半会儿吃不下这么多货,得卖掉货以后才能给货款。大家同意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周秋萍身上。因为厂里就她一张面孔。
周秋萍做出为难的神色,眼睛盯着侯东平:“侯厂长,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一下子吃这么多货。”
侯东平倒是坦荡起来,伸手指着前面的工人:“我们大家都相信你,周老师你也得相信你自己。”
如果是昨天,哪怕提前一夜,他也不会冒这个险。这年头杨白劳可比黄世仁牛逼多了,欠债的才是大爷。万一这个卫校的老师拿了货跑路,死活不还货款,他也只有天天追在人屁股后面求爹爹告奶奶,让求人多少还点钱的份了。
可今天的事,他咽不下这口气。就算冒险就算糟蹋了东西,他也要把东西都清出去。
便宜谁都不能便宜那帮乌龟王八蛋。
何况实打实的2万块钱起码是真的,今天就能拿到手。
周围的工人跟着他激动起来,集体朝着周秋萍喊:“对呀,我们都相信你,晚点就晚点,能卖出去就行。”
周秋萍看看侯厂长,又看看工人,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好吧,我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