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玉珠手揉了揉眉,唇角浮起抹虚假且温和的笑,轻推开门。
环视了圈,禅房被拾掇得异常干净,西窗洞开着,山风呼呼地往里倒灌,冷得就像冰冻似的,小床上被子叠方方正正,方桌上横放着把乌黑的剑,那个杀手吴十三此时坐在长凳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显得随意又吊儿郎当。
仿佛早都等着了般,吴十三笑吟吟地看她,手指挠了下侧脸。
“吴先生。”
袁玉珠蹲身见了个礼,上下扫了眼,吴十三的面色依旧苍白,略微卷曲的黑披散在身后,僧袍穿得松松垮垮的,襟口敞开着,露出光洁的胸膛,寻常男人这幅打扮是邋遢,可这人如此却是潇洒,身上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力。
袁玉珠斜眼望去,果然,婢女璃心脸早都红了,压根不敢抬头看。
“呵。”袁玉珠摇头笑笑,这种漂亮的男人可能会吸引小姑娘,但在她眼里,他什么都不是。
“好冷哪。”玉珠搓了下双手,故意套近乎:“先生重伤在身,屋子怎么都不端个炭盆?妾身之前走的时候,给主持交代过的,让他好生照顾您。”
“是我不喜欢住的太暖。”吴十三耸耸肩,手指点着桌面,下巴朝对面的努了努,示意女人坐下。
吴十三拎起茶壶,从桌上翻起两只青花瓷杯,往里倒清水,趁此时机,他偷偷打量袁玉珠,她今日化了淡妆,髻上只簪了支碧玉钗,穿了紫色袄子,也是难为她,居然能把这么俗气的颜色穿得这样好看。
“夫人真是守信用,说两日,就两日。”
“妾身不敢耽搁。”
袁玉珠采取迂回战术,她如今有求于人家,态度必须要好。
“先生用过饭没?”袁玉珠给璃心使了个眼色,让她将食盒拎过来,“这食盒内壁粘了牦牛毛和皮子等物,最是能保暖了。”
袁玉珠亲自将还冒着热气的饭食端出来,讨好般笑道:“这是猪心汤,是妾身亲手炖的,补血最好了,对了,妾身还从家中带了最上等的伤药……”
“谢了,但我不喜欢吃你们中原的菜。”吴十三一脸的不感兴,随意地用小指掏耳朵,撇过脸,却用余光看向那道汤,清亮香浓,仿佛真的很好喝,而这时,他肚子不争气地嘀咕了两声。
“哼!”吴十三羞得耳朵都烧红了,他反倒恼了,俊脸刷地阴沉下来,烦躁道:“夫人莫不是仅仅来送汤饭的?那咱们没得谈了。”
“不不不,先生别恼。”袁玉珠不晓得他为何忽然生气了,忙摆了摆手,她坐到男人对面,让璃心将那个檀木盒子放到桌面上。
“这是妾身筹到的银子。”袁玉珠慢慢打开匣子,她看到吴十三果然大感兴,脖子伸长,身子往这边倾斜,满眼贪婪之色。
玉珠心里的鄙夷甚浓,但并未表现在脸上,笑道:“银票宝钞共二千二百两,这几件饰是成婚时,我丈夫送我的,只贵不贱,绝对出八百两了。”
玉珠心紧张得砰砰直跳,急切道:“还请先生告知我女儿的下落!”
吴十三哪里晓得,当然,他可不会对这只笨头鱼说实话,反而冷笑数声,喝了几口清水,手撑着桌子沿儿慢慢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袁玉珠,“看来夫人的诚意还是不够,我说了三千两银子,那就是三千两银子,您拿饰充数,这是糊弄鄙人么?”
说罢这话,吴十三抓起自己的长剑,就要走。
袁玉珠见状,忙张开双臂拦住。“先生,先生求您通融通融,我在深闺里住着,实在是拿不到现银,这些还都是我背着我丈夫东拼西凑的。”
“滚开。”吴十三拔出剑,吓唬女人,做他们这行的哪个是好相与好通融的,必须得坐地起价宰这些愚蠢贵妇,“不好意思啊夫人,鉴于你的态度,我觉得咱们得涨涨价,五千两,要么就免谈。”
“什么?”袁玉珠顿时愣住。
“当然了,你也可以拒绝与我做生意嘛。”吴十三嗤笑了声,高昂起下巴,笑得天真,话却诛心,“我要是你,我就不找女儿了,不过一个孩子而已,这世道,冻死饿死的还少了?卖进窑子里当妓女的还少了?你和你丈夫再生一个嘛。”
“那怎么行。”袁玉珠心痛的毛病又犯了,她手紧紧捂住胸口,急得呼吸都急促了,吴十三那番话如同刀子般,一下下扎在她心上,她不是没想过,梅家人深恨陈家,万一作践女儿怎么办。
“她就是她,没人可以取代的,”袁玉珠泪流满面,这两年,每每与荫棠同房后,她都会喝避子汤,哪怕知道荫棠身子伤了,不太可能会让女人怀孕,但她还是怕那个意外生。
袁玉珠噗通一声跪倒在吴十三面前,抓住男人衣裳,仰头看着他:“先生,求您通融一下好么?我不会再生孩子了,我就这么一个,您也有母亲,求您同情下一个可怜的母亲好不好。”
吴十三一把扯走下裳,他是极乐楼最无耻狠辣杀手,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同情心,如此才不会因感情而误事。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甚至还强挤出几滴泪,揉了揉眼睛,俯身将女人扶起。
这时候,他应该以退为进,只将价钱抬高一千两,如此就彻底将她拿捏在手心了,可真他娘的见了鬼了,他居然不敢直视袁玉珠的双眼,而且那瞬间,他竟生出股自惭形秽的感觉,在这女人面前,他觉得自己很肮脏,不配与她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