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的客人并不多,只有五位,但个个都是朝廷大员,其中就有近来刚死了儿子的曹侍郎。
再抬头朝正前方看去,最上坐着的那个男人穿了身玄色燕居锦袍,他看着约莫三十出头,头戴进贤冠,两鬓头微白,可面如冠玉,面部轮廓有似刀刻,是个极美的男人。这人样貌虽阴柔,但通身散着狠厉之气,叫人不敢在他跟前放肆。
他,难道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令?
沈晚冬皱眉,自从她进来殿中后,所有人都朝她看来,有惊艳的、鄙视的、恨毒的,偏生这位唐督主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拿着支朱,在灯下仔细地批阅奏疏。
这人,为何看着这么熟?好似在哪儿见过。
“小儿给干爷请安了。”章谦溢满脸堆了笑,跪下恭恭敬敬地给唐令磕了三个头,他见沈晚冬仍痴愣愣站着,并且放肆地打量唐令,吓得连忙拽女人的裙子,示意女人赶紧跪下。
“儿子跟前这位姑娘就是晚冬,她是乡下丫头,头一次见这种阵仗,竟吓傻了,求干爷恕罪。”
“这就是晚冬?”
唐令人长得阴柔俊美,声音也是婉转动听,只不过隐隐带了些许肃杀狠厉,叫人不由得心底寒。在说话的同时,唐令并不抬头,仍全神贯注地批阅奏疏,完全不将底下的美人放在眼里。他挥了挥,乐师们立马停止奏乐,翩红也乖巧地退在一边,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殿里立马恢复安静,掉根针都能听见。
“本督听说安定侯不惜跟太后争吵,也要纳了你当外室。呵,这黑鬼今儿忙前忙后地准备当郎,可是高兴坏了,成,本督就替他验验,你究竟配不配伺候他。”
说这话的同时,唐令用尾挑亮了蜡烛,瞧着奏疏微微皱眉,淡漠道:“你就给本督弹一曲子听听。”
话音刚落,从偏殿进来两个小太监,一个端着凳子,另一个抱着琵琶,疾步朝她走来,将凳子放在她身后,同时把琵琶塞到她怀里。
“不知督主想要听什么曲子。”沈晚冬屏住呼吸,大着胆子问。
忽然,从侧边传来声冷哼,一个沉厚且带有恨意的男声徒然响起:“姑娘当日以一曲《楚汉》成名,连杀两人,就弹这支曲子!”
沈晚冬扭头,瞧见五步之外坐着个中年男人,正是曹侍郎!他瞧着憔悴异常,人都瘦了一圈,眼角的皱纹又深又多,远没有当日来园子玩弄含姝时那般容光焕。
呵,果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曹侍郎此时就像只猛虎,随时要暴起吃了她。
“曹大人有礼。”
沈晚冬抱着琵琶,微微屈膝,十分冷淡地道了个万福。
“姑娘好大的谱!”曹侍郎目眦欲裂,握着金樽的手颤抖着,青筋暴现,他脸恨得通红,牙咬的咯咯直响,狠狠道:“小儿因姑娘而死,难道姑娘见了本官,就没有一点点悔恨之意?为何还这般傲慢无礼,当真毒如蛇蝎!”
“哼。”沈晚冬不屑地冷哼了声,她歪着头,淡漠地看着曹侍郎,忽然莞尔一笑:“大人真是偏心,且不说贵公子的死实在与妾身不相干,单单就您对令郎公子之死这般难过,就叫人心寒,大人你难道忘了,当日有位叫含姝的姑娘,也曾怀了您的孩子,一碗汤药下去,差点一尸两命,大人怎就不为她们母子伤怀呢!”
“你!”曹侍郎听了这话,登时大怒,立马要冲上前去掐死这妖孽祸水,可忽然,上传来唐令的轻微咳嗽声,硬生生将这中年男人的恨给压下。曹侍郎不敢放肆,只得悻悻地坐好。
“别聒噪了。”唐令手指点着桌面,从小太监手里接过碗茶,抿了两口,仍专注在奏疏上,淡淡道:“待会儿黑鬼来了,本督恐怕就听不到姑娘的琴音了。数三声,你若是再不弹,本督就送荣侯爷一具尸体。一,”
沈晚冬登时愣住,唐令,当真要杀了她?
“二,”
沈晚冬急的不知所措,而身边跪着的章谦溢更急,一张俊脸扭曲得吓人,额上尽是冷汗,使劲儿掐她的大腿,低声吼道:祖宗,快弹啊!
“三!”唐令忽然将按下,怒喝:“来人!”
沈晚冬大惊,忙坐到矮凳上,拨动琵琶。
她,终究是怕死的啊!
荣明海,大约永远看不起她了吧……
愤怒、屈辱、恨意从脚底涌上头顶,她看见周围的高官贵族们唇角含着鄙夷的笑,交头接耳;她还看见一旁站着的翩红用袖子捂住口,笑的得意……不明白啊,老天爷为何总是要欺负她!
她恨这些道貌岸然的男人,恨逼迫她的权贵,唱,她当然要唱了。
“夜满青樽,蚀寸心,酣歌花下。
春如醉、长袖流霜,爚乱猖披。
驰骛饿蚁附膻来,铁马金堤须臾摧。
抬眼望,断壁颓垣,恨断肠。”
沈晚冬一边流泪,一边唱,几乎泣不成声。
忽然,她听见哗啦一声,好似杯子落地摔碎了。抬头一看,那狠厉无情的唐令此时竟然站起来了,他身子好似微微颤抖,眼睛瞪得老大,还有点红。
得,这下得罪了天皇老子了,看来她是死定了。
“出去!”唐令右拳紧握,用力砸在桌上,毛登时微微跳动了下。只见这权阉大口喘着粗气,再次怒喝:“全都滚出去,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