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日后,圣驾启程离京。幡旗卤簿包围着一辆辆车驾,众人浩浩荡荡地行了两天一夜,终于到了京郊北部的避暑行宫。
小歇休整了三四天后,虞锦开始着手安排事情。这其中她对楚家究竟有多少感情其实不重要,重要的让朝中看到她是认认真真地拿他们当家人。
既如此,闷头下个棋喝个茶就不行,这点小事都传得人尽皆知也太刻意了。虞锦便着人封了附近的山,打算一道骑骑马打个猎。打猎之后就可以将猎物分一分,赏给底下的臣子,同时让“这是陛下和楚将军一起打的”一类的传言不胫而走。
定好了日子,虞锦便与楚倾一道出了行宫,奔旁边的山头去。楚薄和楚枚到得早些,楚枚前阵子就常进宫与虞锦一道下棋,更放松一些,在马背上边抱拳边一笑:“陛下,元君。”
楚薄也抱拳施礼:“陛下。”
紧接着,她的目光就落在了楚倾身上。
那一瞬里连虞锦都清清楚楚感受到了她的嫌弃,若不是要大局为重,她必定要忍不住出言怼楚薄了。
于是她抢在楚薄开口之前先开了口:“元君。”她侧看向他,衔着满满的笑意,“朕有着身孕,不好策马打猎,今天交给你了,你帮朕争个输赢。”
顿了顿,她垂眸:“只是输倒不打紧。但你如今是朕的元君,可不许故意输给你母亲和姐姐!”
楚倾自然嗅到她话中有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凝神一探,她心里正暴跳如雷:“我他妈的,楚倾是我的人,你们谁敢多说他一句,你们等着瞧!”
第51章意合
三人策马而去,虞锦就带着侍卫慢悠悠地去半山腰了。行宫附近虽有几座山是狩猎所用,但都在皇家园林范围内,山上多有凉亭供人纳凉小坐。她有着孕不能剧烈运动,去凉亭里歇会儿喝喝茶倒正惬意。
另一边,过了约莫一刻,楚倾就与楚薄楚枚分了开来,独自找寻猎物。
因为他觉只要他在,母亲的脸色就总很难看,气氛也沉闷得紧。
又过约莫一刻,忽闻马蹄渐近,他回过头,见楚枚追了过来。
楚倾抬手示意侍卫退远,楚枚纵马驰近,姐弟两个就一道驭马而行,楚枚轻叹:“母亲不是不念着你。”
楚倾不言,忽而搭弓,一剑嗖地射出,不远处便见猎物跌跌撞撞地栽在地上。
楚枚眉心微锁:“你现在所为之事——专宠、干政、骑马射猎,还有读那些书……一旦陛下有朝一日不喜欢你了,这便都是死罪。母亲如今摆出严厉的态度,来日才更好开口为你说几句话,你别怪她。”
楚倾仍没作答,目光只在林中继续寻着,一副权当她不存在的模样。
楚枚又叹气:“唉!陛下现在肯护着你,母亲看了也是高兴的。”
“母亲逼你来的吧?”楚倾淡笑。
楚枚一下噎了声。
楚倾了然。他就知道是这样。
这些年楚枚在这样的事里都常被夹在中间,后来又多了个楚休。他们大抵也不太赞同母亲对他的冷淡,但又想一家人能和和睦睦的,所以在母亲想跟他说点软话又低不下头的时候,就会“支”他们来找他。
他对此早已心知肚明,也曾说服自己接受了这样的相处,因为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别的从母亲那里获得关爱的办法了。但时过境迁,经历过了那样多的事情之后,他突然觉得这种相处索然无味,那点所谓的关爱不要也罢。
“姐。”楚倾伸手揉着马鬃,想了想,“这几年我在宫里的事,母亲知道多少?”
“……基本都知道。”楚枚抿一抿唇,“这不是她让我说的,她的的确确一直在打听你的事情。前年你为保小休小杏在鸾栖殿前跪了一夜,她在牢里急得一病不起。”
“可是你看,她终究不曾跟我说哪怕半句关照的话。”楚倾侧头打量面前的长姐,笑容风轻云淡。
楚枚察觉到他的疏远,有点急了:“不是,你听我说,母亲这个人……”
“心里的感情或许动人,但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是能实实在在伤人的。”楚倾默然叹息,缓缓摇头,“我固然知道母亲有母亲的不容易,可熬了这么多年我也很累。如今家里一切都好,我更希望与母亲各过各的。我是她不喜欢的儿子,她是让我畏惧多于敬爱的母亲,我们实在不必再相互折磨下去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眼看着惊异在楚枚面上一分分绽开。
其实他自己也心惊。若说对母亲的畏惧多于敬爱,这许多年都是如此,他也不清楚为自己为何突然敢将话说得如此直白。
他曾经那般渴望母亲能对他多哪怕一丁点善意,似乎在几个月前也还是这样的。如今,怎的忽而就不在意了?
径自凝滞半晌,他不太确信地明白了一点儿——大约是她给了他底气。
有人肯大大方方对他好了,他便不再愿意为了不喜欢他的人劳心伤神。
楚枚哑了哑,这回着实有些担心起他来:“各过各的?你不能……不能全指着陛下啊!你忘了陛下从前是如何对你的?君心难测,万一你日后……”
“我并不全指着陛下。”楚倾打断她,“只是如今,相比寄希望于盼着母亲为我做什么,我更愿意信任陛下。”
说得简单一点,两个人都伤过他。但女皇认认真真地道过了歉,如今也在真心实意地待他了,母亲却什么也没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