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初见,是在西岐王庭中。
那时候她尚在热孝,却被太后和天禄帝逼迫和亲西岐太子皇甫玟,只因为他们担心西岐会趁大安皇权交接之时进犯,亦是害怕她的存在会威胁到他们。
初到西岐王庭之时,是她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
每天周旋于西岐王室不停的试探中,还要面对好色暴戾的丈夫,她因此夜夜不能安睡,时时保持着警惕。
就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年。
他明明一身锦衣华服,却被人挥鞭相向,浑身是伤;
他明明不是奴仆,却被迫跪伏在地上服侍他人;
他明明眸中都是不甘,却还要逼着自己对着欺负他的人露出讨好的笑颜。
他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将来,如果她坐以待毙,不反抗命运,也许将来有一天,她也会向他这般为了活下去被迫舍去自己的骄傲。
所以虽然他未曾向她求救,可她还是救了他。
她为了他第一次在西岐王庭与人起了争执,第一次不再忍气吞声,展露出属于一国公主的傲气,第一次反抗她的丈夫,强行将他留在了身边。
从那日起,他便成了她的护卫,日夜守在她的殿前,而她的生活也多了许多色彩。
她教他读书习武,与他诉说心事,也慢慢的打开了他的心防。
在冰冷艰辛的西岐王庭,他们互相依偎,她变得坚强,开始同命运抗争,寻求脱身之法,而他也日渐强大,虽然依旧隐忍,却不再受欺凌,甚至有能力暗中保护她。
自从她救了他那一天起,他们一起面对了太多的困境,经历太多的艰辛,即便是面对生死抉择都未曾分开过,可如今他们明明已经脱离险境,回到了京城,明明她已经有能力保护好他,叫他一世无忧,可他却离开了。
她知道他有自己的骄傲,想要做一个能与她并肩之人,她亦是支持他的,只是数年来与他第一次分开,她确实不太适应。
黑暗之中,顾弦思倏然睁开了眼睛,她盯着头顶朦胧的床幔,心中思索着,苏傅楚到底为何如此着急回到苏家。
若要她说,大可以等苏朗之事了结之后再徐徐图之,左右着急的是身边没人可用的苏淮,而不是他们。
可苏傅楚却不愿意多等,甚至不告而别,强行进入苏府,这么做未免太过刻意,反而留了痕迹,容易招人怀疑。
顾弦思知道苏傅楚绝不会在意一个从未曾养育过他的父亲,因为在西岐之时,他对自己的生母——那个为了当她高高在上的琼妃而对自己亲生儿子饱受欺凌漠然无视的慕容琼——从未有半分的情感,甚至对于西岐帝皇甫琰毒杀慕容琼之事亦是毫不动容。
所以苏傅楚急于回到苏家,绝不会是因为担心苏淮承受不了苏朗的背叛,他想要的,或许是趁虚而入,或许是杀人诛心,可无论怎样,都叫她没有办法不担心他的安危。
因她知道,苏傅楚对他自己有多狠心,为了达到目的,即便今日要被装进那暗椟的是他,他也绝对敢进去。
这样想着,顾弦思的眼前似乎浮现出苏傅楚浑身是血的模样,她再也躺不住了,直接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不行,她要见见他,要叫他誓,绝不会弄伤自己。
就在顾弦思想要下榻出去喊人的时候,却又泄气般的软了回去。
罢了,他费了那么多心思,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一步,此时苏淮在京城,叫他回来未免太过冒险,而且就算他应了她的话,誓了又如何呢?
就算他没有遵守誓言,受伤了,她也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
哎,好烦。
他怎么就偏偏是苏淮的儿子呢?
偌大的京城,平原侯府是她最难插手的地方,当真的一点忙都帮不上,着实叫她难以安心。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打断了顾弦思的思绪,却是听到了动静的月星想要抬头查看,不小心惊动了腰间的银铃。
顾弦思重坐起,从榻上下来,走向月星,在月星心中担忧自己坏了规矩的时候,将那香炉从月星的腰上拿了起来,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月星,你陪我说说话吧。”
顾弦思低头看着地上跪伏着的乖巧少年,轻声说道。
与其闭上眼睛胡思乱想,倒不如找人聊一聊,可若是此时惊动其他人,必然会被那人知道,为了不让他担忧,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少年能陪她说说话了。
月星没想到顾弦思竟然会想同他说话,受宠若惊的抬起头,引得银铃不断晃动,顾弦思一手握住那银铃不让它乱响,另一只手将月星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知道月星跪伏良久站不稳,干脆将人拉到榻边的脚踏上,让他靠着床沿缓缓,等他坐定,她方才放开了手中的银铃。
好险,若是叫铃声不断,定会惊动了外面守夜的侍卫,那她无法安睡的事情便瞒不住了。
月星浑身僵硬,却还是努力让自己坐直,至少看起来有礼一点,等他终于能控制自己挺直脊梁的时候,顾弦思已经重上了塌,抱着被子趴在榻边上,支着下巴看着他,一副很想好好聊聊的模样。
“公主想说些什么?”
月星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主动开口问道。
顾弦思想了想,好奇道:“京城里的世家们,是不是都有所谓的家规家法?你家里也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