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位前军事顾问大人与白艳的事,穆星一直好奇,只是碍于没有时机,此前与白艳的关系也还没有如此亲近,所以并未问。这会儿恰好提起,她便干脆问道:“关于这位大人,我曾经也听说过,不知白小姐与他又是怎样结识的?”
自去年那位大人逝世,白艳重开始接客后,也有许多客人这样问起,但她都只是含糊地敷衍过去,不愿多提。
她自觉用那位大人的名头抬高身价已是不恭,如果再让他的事迹在世间口耳相传,必然会平添上许多肮脏不堪的细节,脏了他的名讳。
但此时是穆公子问起…若是穆公子,她从来无需担心这么多。
“我进堂子那年,虚岁方才十六。”她轻声说:“那时我…安德鲁大人正逢鼎盛之时,是大将军跟前的红人。那年直奉战事初平,钰花书寓是唯一敢开门迎客的妓。院,安德鲁大人便去了。”
她有意不想提起自己的过往,穆星的心神却瞬间被那句“年方十六”勾走。
她不由想,十六岁的自己正在美国,可以何等欢畅地玩乐,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因为一点小事闹脾气。十六岁的白小姐,却已经被估算好价格,等待售卖。
那时候的白小姐,该是何等的恐惧呢?
“大人喝醉了,在前厅闹着脾气,说没有女人听得懂他说话。恰好那天我刚进书寓,正在后院和姆妈谈条件,我听到了,便硬着头皮直接跑去了前厅。”
白艳笑起来:“当年在学校学英语时,我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和货真价实的美国人谈话,会是在那种情景下。”
隔着桌子,穆星匆忙放下银叉,伸手握住了白艳的手。她自责道:“不必再说下去了,是我不好,突然提起这些…”
她真的没有料想到这个好奇背后会隐藏着这些让人痛心的事情,如果能回到刚才,她恨不得捂住嘴把自己憋死,也不要问这个该死的问题。
回握住她的手,白艳笑着摇了摇头:“穆公子,你不要心疼我。就当我只是在和你分享一个故事吧,憋得久了,我也很想说一说。”
穆星看着白艳,半响,她点了点头,手却没有松开。
白艳继续道:“我跑过去,和安德鲁大人说了一句‘he11o’。可能是真的喝醉了,安德鲁大人居然和我聊了起来,当时堂子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不过他的语又快又急,和英文老师完全不同,我拼劲了所有力气才能跟上他。聊到最后,他居然睡过去了。”
她摇了摇头,笑道:“谁能想到,从此安德鲁大人一有闲时就会来找我,后来干脆在他的府上分出了一个房间,把我接去了。”
看了穆星一眼,她有意道:“但是他没有给我点大蜡烛。”
反应过来白艳是在委婉地说安德鲁没有碰过她,穆星不由有些尴尬,但也转瞬即逝。她道:“那安德鲁大人那几年一直保护着你吗?”
“对,过去那几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的府上。他其实很忙,家丁也没有很多,通常我都是一个人看书,弹琴。有时候回钰花书寓,姆妈让我教姑娘们学英文和一些奇的东西,省了很大一钱。”
“那…他没有想过,把你赎出来吗?”穆星有些犹豫道。
在那样颠沛流离的时候,能遇上这样一个人帮助自己,这个人在白小姐心中,肯定有着不一般的分量吧;但是,反过来呢?
闻言,白艳垂下眼,道:“说到底,我不过是他的一个玩伴,他有自己的家庭,如果不是去年…或许他现在已经回国了。”
而她,只会是一个无用的累赘。
没有再问下去,穆星捏了捏白艳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冲淡了哀伤的情绪。
用完晚餐,从饭店出来时,天色已晚。
白艳没有说要回去,穆星也没有提,两人顺着华灯初上的商业街走着。
原本穆星心中愧疚难当,想要今天就与白艳坦白她的欺骗。但话到嘴边,她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她这么做,不就是第二个安德鲁吗?自顾自地出现在白小姐的世界里,自以为是地给予馈赠,却又在紧要的关头离开。
心中激烈地天人交战着,怯弱的自私和理智互相博弈。最终深吸一口气,她还是下定了决心。
走到岔路口时,穆星停下脚,转身对白艳道:“白小姐,我…”
“等一下,”白艳转头看着穆星,突然伸出手,从穆星的肩头抚落一片花瓣,“这里居然还有樱花。”她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头顶。
穆星怔怔地看着她,又转头,这才现两人的头顶上,一株晚开的樱花从围墙上伸出一缕芬芳。因为时节不对,花朵开的羸弱,尚未绽开便已凋零,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抬头看了一会儿,白艳这才收回目光,看向穆星:“你方才要说什么?”
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在瞬间溃不成军,穆星攥紧手掌,咬牙道:“我,我方才说,我想同你说一件事…”
“等等。”白艳第二次打断了她的话头,她认真地看着穆星,仿佛从她的表情上寻找到了蛛丝马迹。她斟酌着,小心地问:“这件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穆星一愣,犹豫道:“…坏事。”
白艳点点头,又问:“会让穆公子你再也不来见我了吗?”
咬着牙,穆星艰难地开口:“…或许,但主动权是在你的手里。”如果白小姐再也不要见到她,那她确实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