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劝着奶奶:“奶奶,您累了,先回房歇着吧,我一会儿去陪您,啊?”
把奶奶扶回了房间,穆星关上门,没忍住叹了口气。
奶奶是最宠姑妈的,当年姑妈逝世后,奶奶便也一病不起,精神也时常恍惚,让他们担心不已。
她正伤感着,忽然才看到自家母亲正站在对面楼上看着自己。
她忙一抹头,压住跑的翘起的裙摆,冲母亲抿唇一笑:“娘。”
穆夫人打量一下自家女儿,确认没有看到一点点男装的痕迹,这才满意地说:“行了,过来吧,我和你爹有话对你说。”
穆星深吸口气,恢复了精神,哒哒哒一路跑到楼梯口,伸手搂住穆夫人:“妈!”
穆夫人抚了抚女儿的头,带着她往书房走:“在医馆感觉怎么样?”
穆星便把在医馆的感受说了一通——自然,略去了不友好的部分。
两人走进书房,穆星忙跑到穆老爷书桌前:“爹!您这是什么书?”
穆夫人跟着坐到沙上,道:“说起来,这几日你有和幼丞见过面吗?”
穆星正摆弄着父亲的听诊器,闻言一愣,才若无其事道:“娘,您提他干嘛。”
“咳,我和你娘就是因为这事,才叫你过来的。”穆老爷说。
听到自家父亲话了,穆星只得放下仪器,规规矩矩坐到穆夫人身旁。
“当初你姑母逝世,你去美国念书前,咱们家和宋家就订了婚的,现在既然你已经留学回来了,这婚事自然也该提上日程了。”穆老爷道。
“前天刚从老宅回来,宋夫人就派人来下了请帖,邀咱们去宋公馆一聚,想来就是要说婚礼的事了。”
当年订婚时,穆星不过十六,对婚姻没什么具体的概念,这几年在美国读书,见识了许多“自由恋爱”的事,对婚姻恋爱倒是有了朦朦的想法,但也只是纸上谈兵,空有幻想。
而如今,一切幻想都被宋幼丞打破了。
或许确实有女子能接受丈夫不忠,甚至三妻四妾,但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不过,虽然她打定主意要退婚,但在具体与宋幼丞沟通清楚之前,她还不打算告诉父母。
她试探道:“结婚…还是再等一等吧?我感觉自己还没准备好…”
穆夫人看她一眼:“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嫁过去以后的事才是你需要关心的。”
穆老爷也道:“宋家那孩子这几年也做出了一些事,学历也好,现在在广泽书局任事,我看也是个认真踏实的孩子。只一样,你这孩子从小独立,自有一番主意,我与你母亲也少有拘束。如今出嫁,宋氏乃是书香门第,家规森严有序,我们只担心你在宋家不能适应,多有烦忧。”
家规森严,可不是么。穆星忍不住腹诽。
穆夫人叹了口气,突然红了眼:“其实娘何尝不是舍不得你。我只有你与你大哥两个孩子,你大哥虽未成婚,却也远在南京。你又与你二哥出国这许多年,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要出嫁。我真是…唉,管他宋家多么好,我真是情愿你晚几年结婚。”
穆星忙挪过去抱住穆夫人:“妈!你既然如此说,那我就不嫁了,管他什么宋家刘家,我才不稀罕呢…”
话还没说完,穆星突然挨了穆夫人一巴掌:“说什么呢你这孩子!怎么能不嫁了呢!”
穆星:“得,那我嫁…吧,您别哭了。”
“妆都给我抹花了…”穆夫人嫌弃地看一眼穆星:“你还是赶紧嫁过去,真是,头还剪这么短,到时候怎么穿婚纱,成天就知道出去装假小子玩,真不让我省心。你还记不记得绿水先生给你算的卦辞了,看看你的额头!别再穿你那些西装啊长袍的,听见没有?”
“哎知道了知道了…”穆星无奈地点头。
接下来在医馆的两天,小阿珍没有出现过,想来是药还没吃完,自然白艳也没有来过。
穆星仍是上午在善堂施诊,下午便在赵医生的嫌弃下尽量学习。好在张大夫心善,将自己整理好的医药记送给了穆星,提供了许多方便,让穆星很是感激。
如此忙碌几天后,便到了去唐公馆赴宴的日子。
唐公馆位于英租界内,是被迫北上的军阀遗留下的宅邸,翻后的公馆气势非凡,流线型的欧式建筑,被繁荣茂盛的花园环绕,其奢华大气不必赘言。
花园外一排排汽车绵延出去,像一条蜿蜒的黑色长龙,内里含着衣冠楚楚的人们,只待一窥繁华的一角。
穆星跟在长辈们身后走进大厅,扑面而来,是悠扬轻快的钢琴曲,是香暖混杂的气息,是与印象里毫无差别的,一贯的繁杂,沉闷,无聊。
长辈们迎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寒暄,介绍,穆星这些小辈们自然也要被一一拉出来展览。无论愿不愿意,所有人都带着笑,一切是如此和谐——除了穆夫人时不时就不满地瞪一眼女儿:记住你是穆家的“女”公子,不是公子!别以为准你穿西装就可以撒野了!
今天临出门前,穆星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地磨着,好不容易才让穆夫人同意她穿了西装。面对娘亲的警示,她当然只得低眉顺眼地表示歉意,但又意志坚定地绝不悔改。
不然怎么办,难道让她现在穿着裙子去告诉唐公子,你好那天和你一起逛堂子的其实是穆家即将出嫁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