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家,生儿弄璋生女弄瓦,到了当今皇帝这儿,就倒过来了。皇帝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不稀罕了。人嘛,总是缺什么才想什么,这回终于得了个公主,可算是夙愿得偿。头两位皇子出生时,皇帝还没登基就不说了,三皇子出生的时候,皇帝因为生性简朴,也没有大肆操办。
这位公主的命可真是好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徐瞎子的生意都好了不少。盘算着今年能存多少钱,这个年要多割些肉打些酒来好好儿的过。过了晌午,他正收摊时,忽然有两个人过来,客客气气地说:“这位先生是姓徐吧?”
徐瞎子一听这两人的动静,就马上恭敬起来。
“是,是,小姓徐。不知二位爷这是……”
这两个肯定是吃公门饭的。这种包底儿官靴走路的动静和别的鞋子就是不一样。
“我姑丈和姑母说您测字测得准,我们是来答谢先生的。”
那人一抬手,身后随从麻利的递上来一卷东西。
徐瞎子有些茫然的把那卷布接过来,那人问:“先生不瞅一瞅?”
徐瞎子说是瞎子,不过眼睛其实还能看见一点儿东西的。他慢慢把布展开,那赫然是一面崭的幌子旗,上好的结实棱布,包着青缎子边儿,上面铁口直断四个字是绣上去的,字迹挺秀,别提多么精致体面了。
徐瞎子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位年轻少爷的姑丈和姑母是哪一个,只是连连说不敢当。等那人走了,他还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给谁测了个什么字呢?
他想不起来也就不再想了,反正是福不是祸。这面幌子送得正是时候,他正琢磨过了年要换一面的呢。
这面子幌子用起来之后事,生意好象又好了不少,徐瞎子想,也许自己是沾了那位不知名的客人的贵气。
有那么一回,寿王府的马车经过街口,车里的人盯着那铁口直断幌子看了好几眼。
寿王妃梁氏问:“王爷看什么呢?”
寿王一笑,放下了车帘:“刚才街上那算命的,招牌上的四个字儿居然和皇上的字儿差不多——简直是一模一样!”
番外三补衣
白荣是个宦官。
做宦官当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上对不起天地下对不起爹娘。可是荒年里为了捡条命,能混一口饭吃,还有不少爹娘把孩子割一刀,托人送去当宦官的。不指望他有朝一日能当大太监,能风光富贵,只是不能让孩子活活饿死在自己的面前。
白荣记得很清楚,他的父亲就是饿死的。连年灾荒,村里的人饿死了不少。父亲临咽气时紧紧的揪住被角,不停的念叨:“我要吃馍,我要喝饭……”
那情形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可是现在想来依然清晰。每次想起,他都觉得胸口憋闷得难受。
父亲为人太老实,不会偷不会骗……好不容易弄到一点能吃填肚子的,还都给了他。要不是临死的时候父亲神智已经不清楚,也不会一声一声的喊饿。
所以白荣尽管已经成了内侍监的掌印太监,人人都要恭敬的称一声白公公,可他逢年过节给亲人上供的时候,从来都不忘单供一碟馒头,一大碗黍米饭。
他现在有富贵,有权势,可是他永远不能忘记父亲临死时的情形。拥有再多,也无法弥补从前的遗憾。
在宫中要活下来,多听,多看,多想,但是一定要少说。白荣在宫中几十年,看过了许多人的起起落落,他都默默的看着,记在心里。他心里到底埋了多少秘密,也许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了。
他命中遇到过两位贵人。
一位就是他师傅来公公。
其实没人的时候,白荣都喊他干爹。
宦官无儿无女,享不得天伦之乐。可是人哪,总是越没有什么,越想要什么。来公公待白荣是真的很好,就算是他真的有一个亲儿子,大概也就是这样了,白荣也特别乖巧听话。
另一个就是淳宗皇帝刘衡。不,应该说是何皇后更确切一些。
两人可以算得是贫贱之交,他那时候是小宦官,跑腿儿干杂活儿的。她是浣衣奴,宫人中最低贱的一等。那会儿谁能想到后来的事情呢?
等她去了东宫,他也调了差事。后来跟了来公公之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不过知道她过得还好,自己也就放心了。
有一回他却听来公公提起她的名字。
“你也知道她?”
白荣没有隐瞒,原原本本的和来公公说了:“在掖庭宫的时候认得,她待人倒很好。”
来公公一笑:“嗯……她也是可惜了。本来也是千金小姐,结果落得现在这般地步。要是她爹还活着的话……”
来公公没细说,不过听起来,潮生的身世来历一定不凡。
“她也算是大难不死,说不定是个有后福的。陈妃当初那事儿牵连了不少人,她也差点儿送命。倒是皇上破了例,说她年纪小,死罪可免,她才捡了一条小命。”来公公说:“人哪,一辈子该享多少福,该受多少苦,都是注定的。有人是先享福,后受罪。有人是先受罪,后享福一一就是不知道我是这两样里的哪一种人了。”
宫里头恩将仇报的事情来公公见多了,不过要不是那时候宫人青镜瞅空子向皇上提一句,皇上也没那个心思去管一个小宫女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