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只是顺口问了一声,何太后嗯了一声,说:“尝尝这茶。”
刘延也没有在意,想着多半是丽苑哪个伎人乐师写的本子,倒是写的真好,全不似一般曲词话本那样浮夸不实,是那种才子遇佳人,忠臣害奸人的套路。要么就是一味的宣扬因果报应劝人向善。
很真实,也很动人。
这本子本来只在宫里演,但是渐渐就留传了出去,京城的几个大班子没过多久就都学会了。然后越留传越广,听一些地方官的奏报上偶尔提及,居然连千里之外的州府乡镇也有这剧目了。
刘延未免有些好奇,叫了太后身边的总管张顺来问。宫里一应大事小情,只怕没有这总管不知道。
张顺以前服侍淳宗皇帝,后来孝宗登基,他就伺候太后。虽然也不年轻了,可是面白无须,脸上总是带着笑,看起来一点儿不象已经过了知天命年纪的人。
“奴婢鱼钝,不知皇上说的哪一出?”
他才不鱼钝呢,孝宗皇帝心里有数。
“就是现在最热的那一出。”
“皇上说得是石头记啊?”张顺说:“这戏是好,词藻好,世情也讲得通透。丽苑的班子排了小半年呢。据说写本子的人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后来家境败落了,曾享过富贵,也历经人情冷暖,所以才写得好哪。”
刘延一笑,挥挥手把他打了。
本来他没什么想法,现在却觉得这写本子的人很有意思。66续续的看了几书,还真上心了。从孤女进府,共读西厢这几出开始,一直看到呼喇喇大厦倾,最后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据说外头有些地方演的时候,因为看戏的人对结局不满,所以好些班子自行改了结局,弄了个家业起复,终成眷属的团圆结局。可是那些嚷着要看大团圆的看客,却左挑一个毛病,右一个不满意。大概有了原来的先入为主,再看这样的总觉得剔扭。
也许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世事原该如此,再折腾,也不过是一点自欺欺人的安慰而已,当不得真。
所以演得最多,最深入人心的,还是原先那个版本。丽苑中头一个挑梁演这个本子中那位黛王姑酿的伎人一时间名头传遍大jiang南北,堪称红透半边天。
后来丽苑的班子又6续排了好几出剧目,都十分精彩,只是作者无一例外,要么是乡野隐士,要么是落难公子——好奇的人越来越多,可是谁也探不出究竟来。
后来还有位王爷打听消息打听到皇帝这儿来了。对这位寿王,先皇都拿他没辙,刘延也只能含糊其辞把他打了。过后想了想,让人传话,晚上到康宁宫去陪太后用膳。
虽然派人传过了话,可是康宁宫也没有摆上一桌山珍海味招待皇帝。反正他三天两头就来蹭饭,有时候一旬里头倒有将近十天是在康宁殿用膳。李姑姑深深的怀疑,是否御膳房的掌事和厨子们严重失职,做出的饭菜不合皇帝的口味?
何太后一向尚俭戒奢,平曰所食多是四菜一汤,口味也较清淡。皇帝要来,不过是多添了两道菜,一道鱼,一道云卷。云卷是将肉削成薄如竹纸一样的肉片,里面卷了鲜时蔬蒸出来的,味道端的鲜美。皇帝一尝就知道,这两道菜都是何太后的手艺——当下十分捧场,两道菜一点儿都没让剩下。云卷吃了精光不说,连鱼头鱼尾巴都吮了个干净,一点儿没糟践。何太后微笑着看大儿子的吃相,心道幸好知子莫若母,就知道他一贯这样,所以两样菜做的份量都不多。
“晚上不宜多食,恐伤脾胃。皇上喝口汤吧。”
刘延放下筷子,摸了摸肚子,母后这里饭菜总是特别可口。”
上了茶,母子俩一起说几句闲话。康宁宫后头原来是长泰殿,大概是为了孀居的太后太妃礼佛方便。但是何太后对吃斋念佛兴不大,所以刘延在康宁宫西墙那里拆了墙扩出去,建了个小戏台子。刘延问:“母后这里最近可有戏看?儿子可要一睹为快了。”
何太后笑着说:“皇上是忙人,哪来的闲情看戏啊。吃饱了你就快回去吧,省得皇后、贵妃她们倚门翘望啊。”
刘延厚着脸皮说:“儿子腹中饱胀,陪母后看一折戏,消消食再回去。”
天色已晚,戏台四周挑了灯笼,伎人粉墨登场,在方寸之地上演无限悲欢。刘延喝了口茶,问:“这么些年……我都不知道母后还会写话本呢。”
何太后看了他一眼,没否认,也没解释。
谁也没规定什么事儿都得向儿子交代吧?他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再说,连他爹都不知道。
何太后抿了口茶,转头看着戏台上。
浓妆淡抹的伎人正莺声呖呖的唱着:“……怡红快绿何处有,春风秋月总关情……”
看别人做戏,总是让人心旷神怡。
几十年都在做戏给别人看,说得不是自己想说的话,做的也不是自己想做的事,甚至连穿什么衣服,吃什么东西,都由不得自己做主。谁说做皇帝做皇后是幸福的事?让他来做一个看看!
虽然有刘衡,两个人互相扶持着,依靠着,走过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可说句老实话,有时在午夜梦回,醒过来再也睡不着的时候,潮生也不禁会想,如果她没嫁他呢?如果她当时再坚决一点……选择另一条不同的人生道路,也许她不用过得这么劳心劳力,一天接一天的言不由衷,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