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珠却笑不出来。
她知道,她明白。
出宫的这些日子,每一天对她来说都那么鲜,那么珍贵。她怎么都过不够,连晚上躺在床上都舍不得闭眼。一闭眼,这一天就过完了。
不,其实她还怕,睡着了,她可能会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宫里,回到了漆黑不见天日的地方。
每次醒来的时候她都要恍惚一下,才能确定自己现在是在宫外头。
没有经历过那种生活的人是不会明白的。突然被压抑了那么些年,突然间挣脱樊笼的心情——
惊喜,惶恐,患得患失。
刚才进宫门的时候,采珠是真有点儿害怕。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就是隐约的在惶恐着,万一进去了,又出不来了可怎么办?
外面的一切那么美好,早晨的阳光映在床头,那桐油的漆色象宝石似的闪闪光。红豆是个活泼的,许婆婆又很宽厚和气,还教她许多外头的事情。在宫里待了好多年,采珠其实对外面的记忆很模糊了,很多象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该做的,该懂的,她都不懂。许婆婆没别的事情,闲得很,一样一样的讲给她听。采珠照顾人也精心,一来二去,和许婆婆倒是处得非常好。
红豆也活泼,人也很好,怕她住不惯,总是问寒问暖的,还挖空心思想些笑话、故事来讲,给她解闷。
想坐就坐,想站就站,想说就说……
这种巨大的幸福常常让采珠觉得不真实。
“婆婆还好吗?”
其实李姑姑隔三差五的就会打人出去看情形,只是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
“好。”采珠说:“天气暖和起来了,婆婆也能时常在外面坐坐。太医说多晒晒太阳才好,阳气旺盛人才不易生病。我跟红豆把躺椅放在院子里,每天都让婆婆晒那么一会儿。婆婆总不肯闲着,非要做点什么才安心。”
李姑姑说:“她就是闲不住。”
“是啊,听太医说,虽然那半边身子不听使唤,可是也要时常动动,红豆天天给替婆婆按揉活动。晒太阳的时候,婆婆就用右手剥剥花生什么的。”
李姑姑听得十分认真。
说起来,她觉得自己嫁了何勇,就象许婆婆的儿媳一样了。可是现在却不能奉养老人,连儿子也一起带进宫来,和宁皇子作着伴儿……实在觉得心里不安。
果然采珠说:“婆婆就是惦记着钧哥儿。”
李姑姑低下头:“过了这几日,我带他回去看看婆婆。”
采珠安慰她:‘姑姑别往心里去,反正离得也不算远,只要知道大家都过得好就够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有年纪的人,最稀罕大孙子。许婆婆怎么疼爱孩子,李姑姑也是见过的。
可要把孩子放在宫外,李姑姑一来不放心,二来也舍不得。孩子在宁皇子身边儿,李姑姑是天天都能见着的。再说,孩子一直陪着皇子,长大,读书,将来肯定有个好前程。
说曹操曹操到,外面宫人问了一声:“李姑姑可在?”
“在。”李姑姑已经听出来这声音,是伺候宁皇子的芭蕉。
出来一看果然是她,而且不止她一个人,宁皇子和钧哥儿也手拉手的跟着来了。
“哎哟,你们怎么过来了?”
芭蕉笑着说:“前头有客,他们也坐不住,娘娘就让我们先带着过来了。宁殿下说想吃点心,这会儿可有什么现成儿的?”
宁哥儿生得特别象他娘,秀气。乌黑的头,白嫩嫩的皮肤,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看着象个小姑娘一般。钧哥儿和他同年生的,月份还小一些,可是和他站一起,倒显得比他还高一些呢。
两个孩子特别合得来,当然,有时候也会争吵闹脾气,可总的来说,好得跟亲哥俩儿似的。阿永虽然是宁儿的亲兄长,可是一来两人差了几岁,二来阿永爱动,和这个女孩儿一样文静乖巧的弟弟不大玩得来,宁儿倒是和钧哥儿更亲近,两人一般大小,又天天在一处待着,有时候连晚上睡觉都在一起睡。
“有,有。”李姑姑笑眯眯地问:“殿下想吃什么?”
宁儿想了想:“上次那个酸酸的,紫黑色的糕很好吃。”
“哦,那是梅子糕。”
今天正好也做了,糕取了来,两个孩子洗过了手,一人抱着一块糕啃起来。
采珠笑吟吟地在一旁看着。
这就是潮生的儿子啊,是小皇子呢!
当初她们在一块儿吃苦受罪的时候,哪能想到有一天潮生姐会当皇后娘娘啊,真是做梦也梦不到的。
梅子糕虽然酸甜可口,但是也不能多吃。一人吃了一块,李姑姑又让人削了梨子送来。这梨子是贡品,特别甜,汁也特别多。两个孩子都吃得手上黏黏的,擦过手和脸,才又手拉手的玩去了。
李姑姑含着笑,看着几名宫人和宦官跟随着两个孩子都走远了。采珠在旁边说:“钧哥儿长得可真壮实。”
“他呀,生得象他爹,傻大个子。”
采珠抿嘴一笑,李姑姑说到何勇,话里的甜意那是藏也藏不住的。言若有憾,心实喜之。
采珠想起件事儿,脸有些热。
许婆婆这两天和她说了件事呢。
不是旁的事,是亲事。
采珠的年纪,也算是老姑娘了,再耽误可真会麻烦,许婆婆琢磨着,这姑娘人勤快,性子本分,在宫里这么些年也受了苦,该给她寻个好婆家才是。可是这事儿也急不来,知根知底的人,一时间没有这么合适的。要让外面的媒婆说,那肯定不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