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妃点点头,说:“你既然愿意,那就收吧。这孩子我看也挺好,手也巧。”又让人拿了个荷包赏给潮生,说算是给她添个喜气。
潮生万万没想到岁暮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说好听是神来之,说难听就是莫名其妙嘛。
岁暮是什么人哪?傻子今天也看出来了,望梅和青镜一个心机深,一个脾气坏,在她面前都不敢放肆。她说一句,陈妃就点个头,可见她不管是对上对下,影响驾驭能力都是一等一的。
这样的人要说自己想收个徒弟,满院子的小宫女还不打破了头的抢着要做?怎么就便宜了自己了?
一屋子人或真或假的恭喜两人,说岁暮收了个好徒弟,说潮生运气好。这种时候潮生就把头一垂,扮老实总不难。
别人说恭喜,连含薰也说恭喜,看得出她是真心为潮生高兴。
可是拜师这件事,就是岁暮和陈妃你一句我一句就敲定了,可没人问问潮生,她愿意不愿意?
当然,小宫女是没什么自主权的,岁暮要收,她就得应。
在别人想来,她怎么会不应?傻子才不知道抱粗腿找靠山呐。
等出了陈妃的屋子,岁暮对潮生说:“你到我屋里来,我有话同你说。”
潮生应了一声,又不解地问:“那……我以后,是叫师傅,还是叫姐姐?”
岁暮大概没想到她头一句问这个,笑笑说:“还是喊姐姐吧。”
岁暮的屋子自然比潮生和含薰住的那间屋子要好。墙上没有霉斑,地没有陷砖,锁扣家什也没有锈迹。
“坐吧。”
潮生并着手在一边椅子上坐下来,岁暮没先说话,取了一只碟子,将陈妃赏的白参散和了些水,给潮生涂在脸上。
到底是宫里的好药,涂上之后感觉凉凉刺刺的,舒服多了。
“药不多,明天再涂一回脸,手臂可就不够了。”
“已经很好了,多谢岁暮姐姐。”
岁暮一笑,洗了手也坐下来:“你是不是想不通,今天头一回见面,我怎么会提那个事?”
潮生忙说:“姐姐看中我,是我的福气。”
“福气不福气的……现在可难说。我是看中了,你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潮生微微吃惊,抬起头来。
“你进宫日子短,可是这份儿镇定功夫,就算在宫里待了七八年的人,也未必比得上。刚才娘娘问话你回的那几句,不偏不倚,听着淡淡的,可是细品起来很有意思。”
潮生肚里直叫冤枉,她是有什么说什么,青镜是大宫女,差遣她做事是应该的。她自己没找帽子遮阳,又天生不经晒,这也不能全算在青镜身上。
“你来的时候短,大概不知道我。”
潮生说:“听说过的,姐姐是娘娘最信重的。”
在整个烟霞宫,她的地位显而易见。
岁暮淡淡一笑:“你还不太懂这里头的事。我是娘娘进宫时带来的,转年就要二十五了。在宫里头,二十五是个坎儿,若是有了品级,哪怕只是最低的九品,就可以继续留在宫中,否则就会被遣出。”
潮生怔了一下,岁暮这么说,莫非她还没有品级?
这不大可能。陈妃怎么说也是妃子——虽然是庶妃,可是她身边最信重的大宫女怎么会谋不上个品级职衔呢?
“这里头的事儿,我也不跟你多说,就算说了,你现在也不能明白。”岁暮说:“今年年底我如果还没有升上品级,那明年就要出宫。我走之后,望梅、青镜和画梁三个人里就会有一个顶上去。”
明白了……怪不得望梅急着想把青镜踩一头。
原来就为了争岁暮留下的第一的位置啊。那画梁呢?她是不想争?还是另有打算?
铁打的宫墙流水的宫女啊……
潮生以前真没听过这些事,她以为所有宫女都是到年纪放出宫,然后一代一代旧交替。不过也是,她也见过一些有年纪的女官和宫人,要真是到年纪就出宫,那些人是怎么留下来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你这次是被她们牵累进来的,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两边都出招,夹在中间的最受气。”岁暮的手指在潮生脸上微微一触,潮生强忍着没闪。
那里不碰还好,一碰就还是刺痛。
现在潮生明白了一些,可是这和岁暮说要收她为徒,又有什么关系呢?
岁暮不会真的想培养个自己的接班人,然后把望梅和青镜她们都给压下去吧?
岁暮微笑着,意有所指地说:“我说过,你是个明白人。现在不明白的事,以后也会明白的。”
第四章时不予我
岁暮当时说的那话,再往后的日子,潮生倒是真明白不少。
比如说,岁暮尽管能干,可是等于临时工,没有编制,只能算是陈妃雇的人,不能算是宫里的人,端的不是铁饭碗。而陈妃呢?虽然名义上也是妃,可是既没封号,待遇上也次了一大截。合着陈妃和岁暮这主仆两人,一个名不正,一个言不顺,两人真是倒霉到一块儿去了。
这些,当然是有原因的,而且原因很复杂。
陈妃刚进宫时,那也是鲜嫩嫩水灵灵的小嫩葱,还很有几分才情,这一点从她给宫女们改的名字也看得出来。皇帝爱鲜,陈妃一路从才人美人提到了婕妤,可惜顺得哥情失了嫂意,那会儿陈妃风头太健,太后娘娘可不怎么待见她。于是在提升妃子这一阶的时候,就被太后卡了一下,变成了名份在婕妤之上,待遇在妃子之下这么个尴尬局面。没办法,陈妃就在这个位置上熬啊熬啊,好不容易熬到太后终于挂了,可是陈妃自己也熬成老白菜帮子了,皇帝身边又鲜又水灵的美人儿多了去了,哪还挂念一个陈妃?陈妃又没有孩子傍身,这转正看来是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