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清清爽爽,与他寻常时候比,显然是捯饬过。
宁寻对小孩子冷淡,总归十安不在眼前,她便是在那也瞧不见了。
……
十安眼盲这一事宁休后来看过,却不敢说真相,只得私底下找了自己的侄儿问。
“她如今一个人你有什么可谋算的,让人瞎眼不是个好法子。”
南都的解语园里这个时间人少极了,还有一盏茶的功夫日头便要彻底坠到锡山下,满园花开,盛夏一片绚烂。
宁寻沏茶,半晌反问:“她如今只一个人,我有什么不可谋算。”
茶香袅袅,宁休皱眉:“喜欢何必非得做成这般?盲眼无声,难不成会有乐?”
他不语,褐色的茶汁微微一荡,宁寻坐在亭子里看着外面的花儿,大片的飞燕草染了微醺的夕光,色泽愈深。
“我是做什么的叔叔你最懂,她迟早会觉出来。”
“可是若是看不见,兴许能过一辈子。”
宁寻这般说,缓缓展开一丝笑意:“我昨天救了一个人,她觉得我确实是一个好大夫。”
宁休叹了叹,指着他竟说不出指责的话来:“你惯常杀人,此事你父亲若是知道,想必要开心一回。只不过如此蒙骗一个人,到底还是不安的。你难不成要一直如此吗?假的终归是假的。咱们宁家世代行医,名医辈出,毒医不少,但像你这样的少有。”
宁寻不在乎,看了眼天色,道:“该回去吃饭了。”
回春堂近日病人多,小灵一面照顾她母亲一面就在这里打杂。傍晚正在扫地,宁寻从外归来,他背上的药筐里装了一筐的花草,伸出来的枝蔓摇摇晃晃。
淡蓝粉紫,颜色鲜嫩,花瓣娇柔。
“宁大夫!”
这般一喊,几只狗也跑了出来,面对着正堂上的这些人,他倒是敷衍了几句。让春夏将花瓶收拾几个出来,趁着一缕夕光尚在,捧去了十安那儿。
这几日十安闭门不出,小灵跟着她,到了傍晚十安要一个人独自待一会儿。
宁寻从廊下走过,忽转身,道:“你不必跟着。”
视线有些许冷漠。
她连称是,就此止住步子。这几天甲乙见她头枯黄,不由给小灵提个了建议,将头剪了大半重长,如今这样子跟个男孩儿似得。
望着他不见了,小灵叹了叹把地上的狗也牵走。这回春堂的后院没了人,就显得格外孤寂。
宁寻此时已经不再敲门,眼盲后十安就对声音敏感起来,一听到脚步声当即就惊了,顺着方向转身。
他从外进来,身上带着花香味儿,白瓷花瓶摆在罗汉床后的紫檀长案上。宁寻道:“我跟着叔叔从外采药回来,路上看到这些花儿漂亮,采了几朵送给你。”
十安说不得话,如今捧着花儿却也瞧不见,结果更加伤感。宁寻挑着眉,半天拿回去:“你要是不喜欢,我摆到旁的地方。”
十安松开手,郁郁寡欢。
宁寻没法,坐在她边上将她的头重梳了一回,绾了个双鬟,饰以点翠的蝴蝶小珠花,坠下的珍珠流苏瞧着有些许笨重。向来挑拣草药的那双手如今在匣子里翻找合适的钗环珠翠。
宁寻说:“你虽看不见,但这只钗委实是好看衬你。”
斜插入鬓,十安抬手摸了摸,仍旧摇摇头。
她只喜欢绢花。
梳妆的镜子前十安闭着眼睛,自然不知她那一缕头叫他偷偷的剪断了,谁知道他安得是这等心思。
摸着她的鬓角,宁寻想了想说道:“你喜欢什么,写在我手上。”
十安沉默半晌,写了几个字。
……
这日吃完饭,宁寻提着十安的小包裹把她送到宋三少爷租的小院子里,黑黝黝的也不必点灯,十安自己摸索着摔了几回。
宁寻见她摔够了,这才大慈悲地跑过去把她身上的灰都拍了拍,好意道:“你如今一个人住在这里,一点儿不熟悉。若是摔着了碰着了我没过来那可怎么好?”
扶着她的腰肢,宁寻将她的下摆拉了下来:“你睡在何处?”
十安心灰意冷,摔了几下脑袋都磕着了,愈提醒她,看不见后她就是要旁人来照顾。宋景和这样的人,自己一个人活着就差不多了,加她一个这样的废人,岂不是徒添累赘。
苍白的面上眼眶微微红,也不知从哪儿来的焦躁,十安竟打了宁寻那手。
咽了几口口水,她哭的一抽一抽,抱着一边的廊柱不肯松手。
月光澄澈如水,天井里映着他的背影,他立在阶下,似乎是明白她的心思,本该随她一起感到伤感才是。可心里的那一丝隐秘叫宁寻改了口。
“你若是难受,我陪你在南都走一走。一直待在后院里想必也是憋坏了。你瞧不见我能告诉你。”他拍了拍十安的脊背,罗衣单薄,似能看见她微露的脊骨,往上纤细的脖颈处挂了他送的玉扣。
红线伸到领子里,那一片皙白都被遮住了。
十安抬着头,虽然看不见,可宁寻靠的当真是近,那股子苦涩味道忽就变重了。背上的手迟迟也没有放开。
大抵是焦躁过头了,她把人往外一推,提着自己的竹棍子就敲打着地面往外。
走到一半开始慢慢泄气,苦笑着给他行了一礼,再也不肯往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