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孙明诗从锦屏书院学了半月回来,琥珀蛋的作坊已经起来了。
孙长就是村长,在村里批一块荒地来修作坊便宜得很。孙家在塔山村族亲又多,平日里也颇有点威信,听说孙昌山要起房子,都愿意来帮忙。十几个正当年的小伙子,真干起活来,都是个顶个的壮劳力。
小李氏也不吝啬饭食,每日鱼和肉都是管够的,她的拿手菜水煮鱼片和回锅肉,水煮鱼片又麻又辣够味得很,回锅肉又是用的最好的五花肉,油脂又够,炒得蒜苗香得不行。两样菜都送饭,来帮忙的人每餐都得吃个两三碗饭才停得下来。
孙昌山又会做人,不仅饭食好,每日还另给每人二十个铜板的工钱。这在十里八村都是够看的,来帮忙的人自然更尽心了。
房子起得快,作坊要用的簸箕和架子都是孙昌山用去年在竹林砍的竹子编的,篱笆孙昌山实在是来不及弄了,还是孙长帮着扎了竹片,又糊了泥上去,做了个简单的篱笆。
作坊修好了,各样物什也全部到位。孙昌山和小李氏两人自然是撸起袖子干得热火朝天,而且包皮蛋并不费什么功夫,两个人做着这个作坊,其他事情一点都没耽误。每日真正包皮蛋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旁的时间小李氏就在家守着收鸡蛋。一文钱一枚的鸡蛋,不比去县城或是镇上卖的价低,所以大家肯定都是更愿意直接拿到来孙家换钱,路费都能省上一笔呢。
况且孙家一枚蛋也收,也不用存上好久才能换一次钱。村里好多大娘都是每日一早鸡蛋刚下,还热乎着呢,就拿着到孙家来换钱了。免得家里的小孩子看着馋,哭闹着要吃。
小李氏每日光在家里坐着都能收不少鸡蛋,特别是第一日好多家里屯了好久的鸡蛋,一次性都给拿过来换了。看着几百枚鸡蛋她决定每日收了多少鸡蛋就包多少皮蛋,反正皮蛋也是能放的,没必要收了新鲜蛋放在那里,白放坏了。
琥珀蛋作坊就修在孙家旁边,接在孙昌山分到的那一半房子那边,孙昌山又抱了只狗回来,每日用完作坊,将里外的门都锁了,狗就拴在新修的砖房门口。那边若是有动静,狗一叫,孙昌山抬脚就能过去。
孙明诗才不在家几天,旁边就又起了个院子,正好奇什么情况呢,就遇见从那院子里出来的孙昌山,更好奇了:“三叔,这院子是你的?”
孙明书是同孙明诗一路回来的,他虽没问,但站在一旁没准备走,能看出也是想知道的。
孙昌山笑着说道:“跟明琴一起弄了个琥珀蛋的作坊,也挣些散碎银子。”
听见这话,孙明诗也不再多问,只道:“琥珀蛋这玩意儿在县城可火了,这个作坊往后定然红火的。”
现下毕竟还没有往出卖,孙昌山也不好自大,只笑着拍了拍孙明诗的肩:“那就借你吉言了。”
两人也不再客套,一起回家了。
孙明书虽也好奇孙昌山和孙明琴合伙做生意的事,但他一向不太言辞,此时也没有自己挑起话头来,就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
孙明诗和孙明书两个在锦屏书院读书,每日吃住皆在书院,又没有书童照顾。难得回家一次,自然是要给两人好好补补的。
这餐的重头戏就是杀了一只家里养了好久的老母鸡,炖了一锅纯纯的鸡汤。炖好的汤上面浮着厚厚一层黄油,轻轻吹开表面上的油脂,里面的汤色也是淡淡的白色,一瞧就很好喝。往常这鸡油大李氏还要刨出来,炼出来的油用来和汤圆芯子。今日为了两人的油水,连鸡油都给一起炖了。
菜园子里最近的菜又多,小李氏也是变着花样地给大家做。一样凉拌藤藤菜,一样蒜蓉粉丝蒸茄子,另外再做了一个虎皮辣椒,最后再用坛子里泡的酸豇豆炒一份肉末。
肉末酸豇豆炒得油浸浸的,又有味,又下饭,孙明诗端起盘子直接赶了些到碗里,拌白米饭吃。
孙明诗吃得狼吞虎咽的,陈氏在桌子上不好开口,晚上拉着孙明诗就问是不是在书院没吃好,若是书院的吃食不合胃口,平日里有空也可以到外公外婆家打个牙祭。
书院不仅自己有膳房,书院门口一整条街都是各种吃食,孙明诗手里有银子哪里会吃不好。只是久没吃小李氏煮的饭,有些想了。
“三婶的手艺好,又是书院里没怎么吃过的菜色,所以才多吃了些。”孙明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年头读书人好口腹之欲不是什么好名声,他也就敢在家人面前说说。
陈氏正一副慈母心肠地关心孙明诗呢,孙昌家就将孙明诗叫到书房去考校功课了。陈氏只好将没泄完的一腔慈母之心,泄到孙明玉身上。孙明玉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被陈氏亲得咯咯直笑。
二房这边孙明书也在询问琥珀蛋作坊的事情,开作坊这事是孙明琴自己定的,开之前也并不像之前孙家有事会由孙长跟几个儿子商量着来。等孙昌河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孙昌山张罗着盖砖房的时候了。虽然这事孙昌家也没掺和,但赵氏的怨言从来都不会少。她扶着腰在凳子上坐下,悠悠地开口:“我早就说过,老大一家什么时候把咱们看做一家人了?”
孙昌河自从掌了家里的银子,手上也松泛了,有钱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打了十斤酒放在房间里,每晚饭后便回房喝上一盅过过瘾。今日恰好有孙明棋带回来的卤猪头肉,自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赵氏也拿过筷子,夹了些吃,边吃边跟孙明书道:“也就只有自己的女儿才知道心疼咱,孙明琴那么些好东西从来给过咱什么好的吗?瞧瞧明棋,好容易得了点钱,巴巴地买了肉来孝敬我和你爹。”
孙明棋平日就是在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哪里能赚着钱?孙明书直觉不对劲,盯着孙明棋问她哪里来的钱。
上次孙明书用戒尺是把孙明棋打怕了的,自然不敢隐瞒他,说的实话:“大姐前几日让明礼他们在山里挖了不少茯苓回来,我听大伯说那是药材,便去山上挖了几块,拿去镇上的药铺换了些钱。”
好在这钱的来历还算正当,不偷不抢,孙明书就没管她,继续道:“大姐有琥珀蛋的方子,咱们要是能像三叔他们一样出些银子和力气入得一两股,家里也算有个进项,不至于坐吃山空。”
赵氏并不觉得那方子有什么了不起:“就拿着个方子平白分了老三一半的收益,也就是老三那个冤大头才乐意了。”
“你别小看这个方子,现在县城里为着这个方子,不知道多少人跟着出价呢。怕是上百两银子都卖得的。”孙明书在县城里读书,平日里听同窗们闲聊也是知道一些的。
“啥?那个方子能换一百两银子?”赵氏倒没有想到一个做鸡蛋的法子能值这么老些钱,孙明琴看见什么东西,都能有些新点子。往日赵氏还掌厨时也帮着孙明琴做了不少,按理说她的手艺不比小李氏差,要是将其他东西做出来,不知道能不能换些银子。赵氏心里琢磨着事情,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直转。
孙昌河还劝着孙明书也喝上一杯,吃些卤猪头肉,今日孙明棋买的卤猪头肉味道不错。孙明书不好这口,只说还要回房读书,问完作坊的事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孙明诗回来前就想着孙明琴上次让他去挖的茯苓,次日一早就背着背篼准备上山去挖了。好在孙明琴前一日睡得早,今日早都醒了,只是躺在床上懒着不想起来。
听见孙明诗在外面不知跟谁说着要去山上挖茯苓的事,忙起来打开窗,将孙明诗叫了过来:“茯苓前几日已经挖了,你今日别再去了。”
孙明诗一向自豪于自己是大姐最信任的弟弟,没想到才去县城读了十来日的书,孙明琴就有事背着他做了。一时难过地哭丧着脸瞧着孙明琴,倒像孙明琴是个负心汉。
孙明琴看着他的样子,还有些自责。但是也就一瞬间罢了,马上调整好心态,不能被这个小子装可怜给骗了。
“茯苓这东西没什么味儿,前几日做了回茯苓饼,就能吃着蜂蜜的甜味,没什么意思!”孙明琴边说一边翻找刚做好的茯苓霜,这茯苓霜昨日才晒好,她没有大小合适的盒子,只能装在竹筒里,再拿了张纸封口,“我做了些茯苓霜,你等下用水调了喝些,这个对身体好。”说着将封好口的竹筒递给了孙明诗。
“茯苓霜?是《石头记》里面写的那个吗?”孙明诗接过孙明琴手里的竹筒,迫不及待地揭开封口的纸,嗅了嗅竹筒里的白色粉末,“确实没什么味道,我看书上都是女人喝的,我喝这玩意儿干嘛!这东西既然对身体好,你就多喝些!”说着又把竹筒递回给了孙明琴。
孙明琴这具身体体质好得很,从小到大别说大病了,连小病都没怎么生过。就是光瞧面色也是白里透红,一看就是血色很好的样子。
但是自己弟弟想着自己还是很暖心的,孙明琴听孙明诗说了,才想到自己现在还用不着这个,但是陈氏年纪大了,又生了三个孩子,平日虽然看起来身体不错,补补总是没错的。
自己昨晚晒好了这东西,都没给陈氏兑一盅喝了,孙明琴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大对。因为上一世是独生女,父母又不常在身边,况且他俩什么东西都不缺,用不着孙明琴巴巴地想着,所以孙明琴其实是没什么分享欲的。
她才来时对二房是同情,那时候她在这个家里更像一位观察者,孙家以及这方世界在她眼中像是一本种田文,她总是高高在上地审视着孙家。觉得干活多生活质量又低的二房人都很可怜,萌生过照拂的念头,还好二房的人一了解,就能让人明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有多真实。
对于孙长和大李氏这两位孙家的实际掌权人,就当是学校老师,确实用了些小心思,故意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听话懂事很敬爱他们的样子。其实为的也不过是能得到一些方便和倾斜罢了。
三房就像普通朋友,大家和平着相处,你敬我一尺我便还你一丈。
只有在大房,孙明琴才觉得自己真的是孙昌家和陈氏的女儿,孙明诗的姐姐。孙昌家和陈氏的疼爱是真的,孙明诗的敬爱也是真的。所以才在他们面前更像真实的自己,将自己不好的一面也毫无负担地表现了出来。一些小性子和不耐烦几乎都是泄给了孙明诗,对待孙昌家和陈氏也没有想过自己要付出什么,只当所有的爱都是理所应当。
今天这样一顿剖析自己,孙明琴深觉自己要改的地方还是很多的。要改变就得从现在做起,难得对孙明诗好着脾气说话:“我用不着这个,你拿给娘尝尝。”
孙明诗想着《石头记》里也写的是柳五儿那个病秧子吃了这个后身体好了不少,陈氏每日操劳,一直都吃着阿胶补血,定然也用得上这个。只是东西是孙明琴的,哪能让他去卖这个好,便道:“大姐,这个你拿去给娘,娘一定更开心。”
孙明诗见孙明琴将竹筒接过,便道:“我再去山上采些茯苓回来,多做点这个茯苓霜,若是常喝,这一筒子可不够。”
孙明琴听了也没再拦他,点点头放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