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这个有着和她生母一模一样的女人,却似乎满足了她当年对母亲曾经有过的所有的幻想。
她耐心、温柔,会对她好,为着她着想。
可好得太过了,便会觉得虚伪。
但人就是偏偏会贪恋这一些虚假——或者是因为想要逃避不堪入目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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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你来得早些,平常在这宅子里面进进出出,也没人会在意。”崔妧娘拉着云岚在桌子前面坐了,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你在外面行走,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想做点什么,都不方便。”顿了顿,她盛了瘦肉粥放到了云岚面前,又抽了干净的筷子和勺子放到她手边,接着从食盒里面拿了一笼包子出来,也摆到了她跟前。
云岚拿了勺子,抬眼看向了崔妧娘,一时间竟然有些吃不准她究竟有什么用意。
“快成热吃,等冷了吃到肚子里面就让人不舒服了。”崔妧娘笑着又道,“你想看书还是想做点针线之类的打时间?我等会给你送东西过来。”
云岚低头尝了一口瘦肉粥,是柔软适口的味道,精细自然比不过宫中御膳,但却带着家常人家的烟火气息。
看到云岚在吃东西了,崔妧娘便不再说话,她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云岚,心绪却飞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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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小是在乡下长大的,到成亲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并非养父母亲生,她的亲生父母竟然是京中那个显赫的崔家人。
养父母在送她出门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把当年的来龙去脉都说得清清楚楚。
养母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她当年因为出生太迟,叫自己生母血崩差点丢了性命,算命的来算过命格,说她有碍双亲,命太硬,于是就把她送到了他们这里。
“本家人都是不好相与的,若过不下去了,就回来。”养父则是这么说的,“你会骑马,也认识路,到时候直接找一匹马带着盘缠回来就行了。”
而养母埋怨地拍了养父一下,又安慰她:“你是嫁人,也不是回去崔家。你嫁的那家人看在崔家的面子上,也不会苛待你什么。到时候你只管用崔家去压他就是了,他们不敢欺负你。”
任何人在得知了自己身世之后,都会有一些迷惘。
她便就是在一片茫茫然之中嫁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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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日子并不算太难过,只是嫁作他人妇之后便不能似当姑娘时候那么天真,她便也渐渐了解了自己亲生父母一家人是怎样的。
她有两个兄长,还有一个双生姐姐。
两个兄长都已经在朝中当官,姐姐进宫做了娘娘。
她的亲事是源自于她的生父,她的丈夫是她生父看重的门生。
这一切与她有关系,又与她似乎没什么关系,她朦胧地感觉到自己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排斥着她,她也无法插足其中。
如若当年陈朝没有覆灭,天下没有大乱,大约她这辈子就要这么平淡地过去了。
她膝下有一子一女,她的丈夫算是有出息,她的公婆不算难相处,她的养父母也过得很好衣食无忧事事顺遂。
可偏偏就天下巨变了。
京城大乱时候,她跟着丈夫带着家人一起仓促跟着崔家人一起往北走,便就是在这一路仓皇逃跑时候,一双儿女染了恶疾丢了性命,等到燕云时候丈夫因为护着衡山王去世,几乎是一夕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被迫离开了婆家,倒是崔家人那时候没有忘了她,接纳了她回去家里面。
就仿佛是梦。
她去打探了养父母的下落,但战乱之中这样的普通人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她终究是什么都没能够打听得到。
她于是心如死灰地留在崔家,一直到她的两个兄长让她来假扮她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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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不在了吗?”她那时候那样问了崔素和崔久。
这兄弟二人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外甥女如今是在梁朝的皇帝身边,有些事情只能你替婉娘来开口说一说了。”崔久是这么说的,“她既是陈朝公主,又是我们家的外甥女,这两重关系,她应当与我们最亲近不过了。”
而崔素则道:“你与婉娘长得一模一样,她也不会生疑。”
这话便就是高傲又不讲道理。
这世上哪里会有认错自己母亲的女儿呢?
她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应了下来。
她不曾见过自己的同胞姐姐,却很想见一见自己姐姐的骨肉。
有些事情便是心知肚明会被戳穿的,她没有去想太多,只是在见到云岚之后,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内疚。
云岚看起来与她的女儿仿佛是一般年纪,但看起来却成熟了太多。
这世上所有的成熟,都是因为经历过了太多。
她不知道云岚经历过什么,但从崔素口中知道的那些,她在梁朝皇帝的身边,哪怕皇帝有多么宠爱她,身边也会有无数的有心人来制造明枪暗箭。
便就不提现在梁朝的事情了,往前去看,云岚一个女孩儿是怎么从宫里完好无损地逃出来?她逃出来了那么崔婉娘去了哪里?
一切经历,她只想一想,便会觉得心中酸涩。
于是她便情不自禁地想要对云岚好一些,大约是因为她是姐姐唯一的骨肉,又大约是因为她也曾经有一个一模一样年纪的女儿。